當中原朝廷衰微時,北方大部份地區被外族佔領,敦煌是唯一保持漢族政權的地區,維繫著中原王朝的聯繫。「歸義軍」有過它的輝煌時刻,延續了盛唐氣象中剛健雄渾的風骨。
「歸義軍時期」的石窟雖然跨越晚唐、五代、北宋三個朝代,但因政權相對獨立,石窟藝術保留了一貫的特色。以洞窟形制來說,最典型的是中心佛壇窟。主室外有寬而長的甬道,主室略呈方形,中央偏後的位置設有佛壇,前有登道、後有背屏直達窟頂,壇上供奉佛與弟子塑像。這類洞窟普遍規模宏大,為一代之風氣,反映出豪族世家特別是歸義軍統治者的強大實力。
這一時期的洞窟,從藝術成就來說,普遍不及盛唐的高度,但也有自己的創新之處。比如洞窟外依山岩而建的木構窟簷,兼具保護與裝飾作用。莫高窟現存最早的窟簷建築,就在張氏歸義軍時期的第196窟外,雖經千百年風雨侵蝕,仍然殘存部份構件。
曹氏時期的窟簷更為完整,整體呈現出四柱三開間的形態,正中開門、兩側開窗,簷柱下有懸挑出崖面的木樑與木板組成的棧道。根據勘測,莫高窟上約有三百個洞窟修建有窟簷,可以想像當年莫高窟上窟簷參差、棧道相連的壯觀景象。
曹氏時期,敦煌民間出現「畫行」,曹氏還仿照中原王朝,設立官辦「畫院」,網羅大量優秀的石匠、塑匠、畫師等,推動造像藝術的發展。五代時期,敦煌成為與南唐、後蜀齊名的中華早期宮廷畫院的又一濫觴地。因而,這時的敦煌石窟,多由畫院負責營建,製作精良而且風格鮮明。
從造像藝術來看,最突出的一點是為高僧造像。這與僧侶在歸義軍時期的崇高地位有關。在張議潮起事時,高僧洪辯就率僧眾參與其中,其弟子悟真不僅參與起義,還受命出使長安,因而他們與歸義軍的關係非常緊密。張議潮設立河西都僧統司,統領所有佛教事務,洪辯就是第一任都僧統,洪辯之後便是悟真。
這兩位高僧的形象,就經常出現在洞窟之中。比如莫高窟第17窟,塑有洪辯和尚的禪定像,眉目栩栩如生,堪稱代表作;在繪製《張議潮出行圖》的莫高窟156窟西龕下方,有一排供養人像,居於中央的兩位比丘供養像,據考證正是兩位高僧的畫像。
壁畫題材仍然流行經變畫與故事畫,但是許多一改盛唐時期整壁一鋪大型壁畫的風格,在一面牆壁表現多鋪壁畫。另外,供養人畫逐漸成為壁畫主要內容,佔據甬道及主室的重要牆面,供養男子多為達官貴人,女子多為盛裝貴婦。他們按照家族輩份依次排列,彷彿是家族聚會,在禮佛的同時顯耀門庭,使佛窟更具家廟與明堂性質。
可以看出,歸義軍時期的石窟藝術更加寫實和世俗化。
出行畫卷
敦煌石窟的壁畫內容非常豐富,不僅有佛畫、經變畫、故事畫為主體的佛教題材,還有許多表現歷史、人情、社會風貌的世俗題材。歸義軍時期的洞窟,首次出現了出行圖形式的供養人像,表現反映窟主的身份特點與古代生活場景,真實而富有歷史價值。
根據當今學者的統計,敦煌石窟中共有五組出行圖,全部集中於歸義軍時期。其中,莫高窟第156窟的《張議潮統軍出行圖》就是此題材的發端和代表作。這幅壁畫以宏大的橫卷形式展開,從主室南壁下部一直延伸到東壁南側,展現了以張議潮夫婦為主體的二百多身人像,再現了張議潮進擊吐蕃的行軍場面。
這幅壁畫人物眾多、身份龐雜,主要可分為三組:樂舞儀仗先導,張議潮像居於中心,輜重後勤部隊扈從。儀仗隊中,前有鼓、角手開道,依次跟隨武騎、文騎各兩隊。文武騎隊之間,有樂舞一組,八位舞伎舒展長袖,跳著飄逸豪放的舞蹈,旁邊有樂師們擊鼓奏樂,襯托軍隊的龐大陣容和赫赫威儀。之後還有執旌旗的兵士與騎兵。
壁畫中段表現了節度使旌節。旌節是古代使者所持信物,是個人身份、地位的象徵,唐朝的節度使持雙旌雙節。壁畫以「雙節」騎士為中心,前有六纛大旗、旌旗、小幡,後有「銀刀官」與「衙前兵馬使」的騎隊。前導後衛的旌節儀仗,莊嚴而壯觀,表現出張議潮身份之尊,以及他對中原王朝的忠義之心。
旌節儀仗之後,騎著高頭大馬的張議潮便隆重出場了,其形體比其他人都要高大,前後皆有侍從衛護。他戴幞頭、著紅袍,正行至橋頭。整個出行隊伍旌旗飄揚,延綿浩蕩,充份展現了義軍嚴整的軍儀和威武的雄風,也記錄下晚唐時期那段雄壯昂揚的歷史。
與張議潮相對的,是夫人宋氏的出行圖,繪於北壁和部份東壁。畫面同樣豐富多彩,前有歌舞百戲,後有侍衛僕從,宋夫人在當中頭戴金釵,騎馬而行,展現出將門親眷的尊貴與颯爽英姿。
曹氏政權時期,莫高窟的第100窟也出現了規模更大的《曹議金夫婦出行圖》,佔據了主室四壁下方,總長三十多米。供養像以西龕正中為界對稱分佈,南壁為以曹議金為中心的男子出行隊伍,北壁為其回鶻夫人「天公主」為中心的女眷隊伍。畫面中同樣出現了角鼓、舞蹈、車馬等儀仗,只不過不再是戰爭場面,而是展現曹氏一族在莫高窟禮佛的情景,風格上更為穩重華麗。
唐朝的安史之亂有如一道分水嶺,劃分出盛唐與中、晚唐的界線,也影響了敦煌的政治、軍事、人文、藝術等方方面面,當地的佛教石窟藝術也呈現出不同的樣貌。歸義軍時代,佛教越發朝著民俗方向發展,幾乎歷任節度使都會開鑿自己的功德窟,推動敦煌石窟的中興。
在歸義軍沒落之後,大唐盛世的最後一絲餘蓄消散無形,敦煌也隨之失去了往日輝煌磅礴的氣象。那些價值連城的藝術瑰寶,逐漸封存於歷史的記憶中,等待著千年後再度令世人驚歎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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