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公元一三九八年）閏五月，太祖朱元璋駕崩於南京西宮，遺詔命皇孫朱允炆繼位，史稱建文帝。朱元璋以布衣起兵，開創了一個大一統的王朝。《明史》稱讚他「以聰明神武之資，抱濟世安民之志，乘時應運，豪傑景從，戡亂摧強，十五載而成帝業」。

朱元璋駕崩之前發布遺詔，第一句話說，「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朱元璋對自己的這個評價，我覺得其中「憂危積心，日勤不怠」這八個字，非常準確地概括了他的心態。我們看到朱元璋做了很多非常明智的軍事決定，奪取了天下，但是他也殺了很多人。我們談歷史不僅要談一些正的價值或者是主張，也要吸取一些教訓，所以我們要看一看朱元璋到底因為甚麼殺這麼多人，他到底有哪些失策的地方。

◎節儉苛刻 臣子赤貧

首先，朱元璋非常勤政，也極為節儉，但是這方面我覺得他走入了一個極端，對大臣太苛刻。作為皇帝你自己可以節儉，但是對大臣不能太摳門。明朝官員的工資是中國所有朝代中最低的。一個七品縣官一年的俸祿是90石，這是個甚麼概念呢？相當於70畝地的產量。如果跟唐朝比較一下，唐朝剛開國時，實行「均田制」，政府給每一個成年男子100畝土地，可見朱元璋時期的一個縣官所拿到的俸祿，還不如唐朝一個最普通的男丁能夠收到的糧食多。

《明史》第一百六十四卷記錄了庶吉士（翰林院內的短期職位）孔友諒給明宣宗上的一道表，裏面說，「國朝制祿之典，視前代為薄。今京官及方面官稍增俸祿，其餘大小官自折鈔外，月不過米二石，不足食數人，仰事俯育，與道路往來，費安所取資。」意思是我們這個朝代的俸祿比前代都要少很多，而且他提到一個詞「折鈔」，就是官員的俸祿不但低，而且不是全額發放。比如說，你每個月應該得到7.5石糧食，實際上只能領到2石，剩下那些怎麼辦呢？國家發給你鈔票。但當時通貨膨脹非常厲害，發給你的鈔票說能夠買5斗米，實際上可能買不到那麼多。官員除了自己要吃飯之外，他還有很多辦事人員，如長隨、轎夫、廚師，還有一些師爺，他底下還要養一班人，他自己都吃不飽飯，怎麼給這些人發工資，而且還有交通費、人情往來等等開銷，所以明朝官員的生活很苦。

《明史》中還記載了一件事，朱元璋時代有一個學士名叫羅復仁，這個人是個書呆子，但是他也為朱元璋得天下立下了功勞，他曾勸陳友諒的兒子陳理投降，所以朱元璋讓他做了學士。朱元璋覺得這個人特別老實，所以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實羅」。一天，朱元璋突然想起他來了，決定去看看他，就到處找他的住處，最後七拐八拐，在一個貧民窟裏找到了一個破房子，羅復仁就住在那裏，要知道，羅復仁可是國家的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啊！朱元璋進到他家的時候，他正穿著工人的衣服自己刷牆呢。他一看皇帝來了，吃了一驚，趕緊讓他老婆抱了一個小凳子請朱元璋坐。朱元璋說，你怎麼住這麼破的房子？他說，沒辦法，我就是這麼窮啊。後來朱元璋給了他一個大宅子。他拿著國家的工資，連給自己買個房子都買不起。

◎喜怒無常 國事獨攬

在朱元璋身邊當官，不但待遇差，而且不知道甚麼時候就莫名其妙地捲入了一個甚麼案件，丟了腦袋，像空印案、郭桓案，都是這樣的。而且朱元璋的想法難以預測，不知道他甚麼時候突然就發怒了，官員的腦袋可能就不太安穩。

《明史》中記載了大文學家袁凱的一件事情。有一次，朱元璋要殺一批人，列了一個名單給袁凱，讓他把名單送給太子看一看。袁凱拿著這個名單給太子，太子一看要殺那麼多人，就把一些人的名字塗掉了，說這些人不要殺。袁凱拿著名單交還朱元璋，然後準備走。朱元璋叫住了他問道，袁愛卿，我要殺人，太子說有些人不該殺，你覺得我們兩個誰做得對呀？袁凱馬上就傻了，這兩個人都不能得罪啊，一個是現在的皇帝，一個是未來的皇帝。袁凱反應很快，馬上跪下來說，「陛下法之正，東宮心之慈」，意思是說陛下殺人是維護法律，太子要赦免人是因為太子心慈，所以兩個人都對。結果朱元璋說，你是個老滑頭，兩邊討好，因此對袁凱有些看法。袁凱感覺自己處境危險，於是跟孫臏學了一招——裝瘋，才躲了過去。

朱元璋對大臣有一項極富侮辱性的懲罰措施——廷杖，就是當廷打板子。一個大臣一旦不小心惹怒了他，當時就會被脫掉官服，在眾人面前打屁股。這對當時的知識分子是一個極大的侮辱。此外，朱元璋還興起過「文字獄」，也殺了不少人。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臣之間不是主人和奴才的關係，互相之間要尊重，這才是君臣正常的相處之道。

前面講過朱元璋非常的勤政，他這種勤政也是有問題的，讓我想起在《隋唐盛世》那一部裏講到過的隋文帝，隋文帝也非常勤政。為甚麼這種勤政有問題，我們在那一部中講過了，這裏就不再重複了。國家的大事小事都由皇帝一個人來決定的話，是不可能不犯錯誤的，一旦犯錯誤，影響面就非常大，所以朱元璋的勤政，在我看來是走到了一個極端上。

◎法令嚴苛 濫殺功臣

朱元璋後來可能也對自己過於嚴酷的法令感到後悔，洪武二十八年，即朱元璋臨死前的兩三年，他講了這樣一番話：「懲創姦頑或法外用刑，本非常典，後嗣止頒《律》與《大誥》，不許用黥剌、剕、劓、閹割之刑。臣下敢以請者，置重典。」意思是法律過於嚴酷，不是一個正常的狀態，後代的人，只根據《大明律》和《大誥》來判決案情，不許用臉上刺字、砍腳、割鼻子、閹割之刑。

有人認為歷朝歷代的國君都濫殺功臣。實際上在歷史中，真正殺功臣的只有兩個皇帝，一個是劉邦，一個是朱元璋。劉邦殺得沒有朱元璋狠，因為劉邦的出身比朱元璋要高一些。雖然劉邦也算是布衣起身，但是他還是泗水亭長，相當於地方的一個公務員；朱元璋的社會地位是非常低的。

在中國歷史上，那些貴族出身當皇帝的人，通常對功臣都比較好，像李淵、李世民，他們不但不殺功臣，李世民還建「凌煙閣」。為甚麼會這樣呢？因為他如果是貴族出身的話，那些幫助他打天下的人，本來就是他的部下，他們之間的上下級關係，在打天下之前就已經有了，只不過現在大家地位都上升了，他變成了皇上，那些人變成了功臣；而一個布衣起身的皇帝就不一樣了，他和那些功臣過去沒有上下級關係，地位是平等的，那麼突然間這些人要向他跪倒磕頭，管他叫皇上，不但向他磕頭，還要給他的兒子磕頭，還要讓他的兒子孫子們世世代代做皇帝，這個國君就覺得，他們可能接受不了這種地位的變化，所以平民當皇帝的話會殺功臣。我們看到在歷史上似乎有這樣一種規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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