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少數民族,年齡不大,竟喜歡漢文古典詩詞,我感到好奇,就問身邊的楊雪貞:「你們白族人也講漢語?」
她說:「講!」
「也懂漢文古典文學麼?」
她說:「有些人是會的,我們白族的祖先中,很多人愛寫漢文格律詩,他們很有學問哩。有的大學者寫的書可多了。」
「舉幾個例子,可以麼?」
她說:「當然可以,比如南詔時有個叫段義宗的官員,就寫得好詩,他有首《思鄉》,還載在《全唐詩》裏面哩。」
她美麗的面龐上顯出快樂而自豪的神情。我剛想說點甚麼,她便輕聲地唸唸有詞了:
「瀘北行人絕,雲南信未還。
庭前花不掃,門外柳誰攀。
坐久消長燭,愁多減玉顏。
懸心秋月亮,萬里照關山。」
又說:「當時的白族詩人,大都會用漢文寫詩。比如楊奇鯤的『風裏浪花吹又白,雨中山色洗還清』,何等的清新!」
若有所思的她,凝視著湖水。
我問:「想不到古代南疆僻地,有過那麼多的文化精英!」
她說:「可惜的是楊、段作為南詔官員,出使成都,朝拜唐僖宗,都被奸臣高駢陷害致死。是漢人中敗類害死了我們南詔的詩傑。」
我心中頓生悵恨,彷彿段、楊諸人久滯成都,常生鄉思,庭花秋月不能寬慰其懷的羈旅困頓,是我自己的遭遇。
楊雪貞又說:「明朝時,我們白族中的楊甫、李元明、高桂英、楊南金、楊土元,都用漢文寫詩。」
我說:「看來我們楊家是詩人家庭呀!」
楊雪貞嫣然一笑,接著說:「清朝時,我們白族人師範,不但是大詩人,而且也是大學者。」
她停了一下,問我:「你到過成都的武侯祠麼?」
「沒有。」
她說:「那幅著名的楹聯也是白族人寫的。」
「哪一幅?」
她說:「『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則寬嚴皆誤,後人治蜀要深思。』寫這幅聯的人叫趙藩,可是個大詩人,現存的就有一萬多首哩!」
我聽得入迷,覺得身邊的這位白族女生不可小視,心中頗有些肅然起敬。
我們隨人群走至划船處,夷族大哥楊少山租了兩只小船。我們一行十四人,七人一船,向湖心蕩去。
我們這船上七人是巴桑、馬剛、醉仙、步木真、金芙蓉、古麗和我,另一船上自然是李承德、楊少山、劉朗、唐英、楊雪貞、王雯麗和徐文七人。
二只船相隔不遠,並向而行。湖水湛碧,天清氣爽,北面萬壽山雖小而巍峨,樹木叢中,雕樑畫棟,飛彩流輝,玉帶橋玲瓏精緻,遠望如白玉雕成。許久,無人言語,大家都只自默賞風光。
***
一段行程之後,巴桑大哥說:「我們的詩社該有個像樣的名字。」
真可謂一言驚四座,兩船人頓時活躍許多。有的人遠眺深思,有的人斂眉思考,片刻之後,各人紛紛發表意見。
侗族姑娘徐文說:「就叫『昆明湖詩社』頂好的。」
古麗說:「可以稱為『玉橋濱詩社』。」
王雯麗說:「將『昆』字去掉,就叫『明湖詩社』,豈不更精簡些。」
醉仙說:「不如稱為『四海詩社』,丈夫立志,四海為家。何況我們又是來自五湖四海。」
一時間其他人或附和這個名稱,或附和那個名稱,或別出心裁,歡聲笑語,連綿不斷。湖水也為之開懷,於日光下,晶光瀅瀅。
李承德突然說:「我看叫『香山詩社』為好,香山比昆明湖更有名氣。香山已經歷了許多歲月,將來其壽命也將延至天荒地老之日。稱為『香山詩社』更具永久性意義。」
楊少山說:「可是我們並不在香山開社,似乎那樣稱名,不大妥當。」
劉朗顯然是同意李承德的意見,說:「那我們下次到香山開一社,不就彌補了麼?」
巴桑說:「來個無記名投票,這樣符合民主精神。如何?」
於是,大家紛紛拿出紙筆,寫完交給巴桑。巴桑唱標,步木真記錄,金芙蓉與古麗鑒票,結果「香山詩社」得票最多。詩社的名稱就這樣決定了。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步木真慢絲慢理地說:「詩社不能不要個社長,也來個無記名投票怎樣?」
於是兩船人又認真地進行了無記名投票,結果巴桑大可得票最多,理所當然地當起香山詩社的首任社長了。李夫子承德得票次之,被推為幹事。後來大家知道古麗寫得一手好字,推她為秘書,專門負責譽寫,她的字深得《董美人墓誌》的真諦,神清骨秀,古樸端莊。
又一陣指點湖光山色之後,巴桑說:「今日地氣漸暖,風和日麗,既為我們詩社高興的日子,也為我們痛心的日子。高興的是,匯聚於此;心痛的是我們的好友馬健行英年早逝,不能來此充當社長。我們今日先開一社,以悼亡為題。」
一時間,日光也似乎突然暗淡,一陣風嗚嗚吹來,諸人頓時寂靜無聲。◇(節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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