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地查看周遭,發現自己其實已走了很遠的距離,四周的地形都有了變化。周圍依舊是乾旱地帶,也一如既往的,是硬葉矮木林灌木蒿的天下;但作為莫哈維沙漠的招牌的約書亞樹,現在卻只零星出現了,取而代之的是杜松、沼澤矮松和矮櫟樹。偶爾,我會經過有遮蔭的濃密草地。青草與高大得剛剛好的樹木對我來說是種安慰;它們代表著水與生命,它們暗示著我可以完成這趟旅行。

這種感覺延續著,直到一棵大樹阻擋了我的去路。它傾倒在地上,橫跨了步道,厚實的樹幹被抵在地面的枝葉撐了起來,高度剛好低得不足以讓我從下方穿越,卻又高得令我無法從上頭爬過去(尤其我還背著那個大背包)。繞過它也是個不可能的任務:一側的步道太陡峭,另一側的步道卻佈滿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我在倒塌的大樹前站立許久,試圖想出一條能夠通過的路徑。我非過去不可,無論這看起來多麼不可行。否則,我就得掉頭回到莫哈維的那間汽車旅館裏。我想著那間要價18美元的小房間,心中浮現一種令人暈眩的深切渴望,想要回到那裏的念頭瞬間淹沒了我。我倒退走向那棵大樹,解下背包,用盡全力將它向上推過樹幹頂端,儘可能地讓它輕摔過樹的另一邊,以免我的儲水袋會砸在地上爆開。我隨後也跟著爬過樹幹,先前因跌倒而疼痛的雙掌在樹皮上摩擦著。在接下來的1哩內,我又碰到了另外三棵被風吹倒的大樹阻路。當我終於一一通過後,小腿脛骨處原先的結痂傷口又再度汩汩地冒出血來。

第五天午後,正當我沿著又窄又陡的步道前進時,我抬頭看見一隻巨大又長了角的棕色野生動物朝我衝了過來。

「駝鹿!」我大喊,儘管我其實知道那不是隻駝鹿。在那個驚惶失措的瞬間,我的腦袋無法完全理解我的眼睛看到的是甚麼,直接選了最接近的選項。「駝鹿!」我死命地喊著,牠離我越來越近了。情急之下,我鑽進生長在步道邊界的石南灌木與矮櫟樹叢內,讓自己儘可能地躲入那些尖利的樹枝之間,我的背包重量卻讓我陷入困境。

當我忙著躲藏時,那隻野獸接近了我,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即將受到一隻德州長角牛(Texas longhorn bull)的攻擊。

「駝駝駝駝駝鹿!!!!」我更大聲地喊,同時伸手去拉掛在我背包外緣的那條黃色細繩,一把抓住繩子另一端繫著的那只「世界最大聲」的哨子,將它放到嘴邊,閉上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把哨子吹響,直到我非停下來換氣不可。

等我睜開眼睛,那頭牛已經不見了。

我右手食指尖的皮膚也同樣消失,慌亂之下被石南灌木的尖銳鋸齒狀樹枝給刮了下來。

如同大部份的事情一樣簡單,那年夏天到太平洋屋脊步道徒步旅行,我學到的是,選項是那麼少,卻常常被迫選到最不想做的事,而且沒有逃避或拒絕接受的機會。無法用一杯馬丁尼調酒來自我麻痺,也無法找個男人上床來遮蓋現實的醜陋。那天,當我緊貼著灌木叢包紮著鮮血淋漓的手指,同時因為周遭可能隨時出現長角牛而戰戰兢兢時,我考慮著可能的選擇。我只有兩個選項,但這兩個選項實質上根本一模一樣。我可以回頭,往來時路走;也可以繼續朝我原本既定的方向前進。我陰鬱地思索著,明白了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那隻牛,可能會在任何一邊。我在吹哨子時閉上雙眼,根本沒看見牠往哪邊跑;所以,我只能在「可能會碰上牛的回程」與「可能會碰上牛的去程」之間做出選擇。

於是我繼續往前走。

無論我多麼努力,一天最多也只能走9哩遠(約14公里)。而這一天9哩的路程,是我有史以來所達成最艱難的體能里程碑。除了心臟外,全身上下疼痛不堪。我沒看見任何一個人,很奇怪的,我也不想念,全心全意只渴望著食物、水,以及能把背包放下的機會。不過,我還是一直背著它,繞著乾燥不毛的山脈上上下下,走在步道上,黑松樹與黑橡木沿著步道兩側聳立,穿越為大型車輛而建的吉普車路,儘管一輛車也不曾出現。(待續)◇

——節錄自《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臉譜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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