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過後,電影市道未能復甦,戲院接連結業、入座率低成為話題(見另稿)。近年在國安法陰霾下,電影界面對不清的紅線,有演藝界人士不約而同稱香港自由空間減少、電影未能通過新電檢制度被刪節、議員不點名指責電影「唱衰香港」、曾發行社運紀錄片的電影發行商解散……有影評人認為,現時香港的環境窒礙創作,因為投資者、創作人都會擔心拍完之後無法上映、甚至被捕,不過,對這個時代下產生的作品,在「藝術上樂觀」。

在2018年已經「金盤𠺘口」的藝人黃子華,近日接受另一藝人鄭裕玲的網台專訪時,表示偶爾也會想再做棟篤笑,「不過而家(現在)香港環境,好多時幾好笑,但咦!好似唔係好講得喎(好似不太可以講)!」。影評人林兆彬在其專欄文章提到,黃子華歷年來的棟篤笑表演,均有大量諷刺中共的笑話,認為如果在今時今日再公開播放的話,與「公民抗命」無異。

黃子華的電影,例如1994年電影《沙甸魚殺人事件》和2002年《一蚊雞保鑣》分別觸及大亞灣核電站啟用、九七主權移交和董建華的「八萬五」事件,林認為,反映黃子華一直很想透過藝術作品諷刺時弊。

周潤發:九七後要留意政府的指令

另外,影星周潤發去年10月,在釜山國際電影節獲「亞洲電影人獎」,在記者會上,被問到如何看香港電影的現況,不諱言電影在中國有很多審查要求,大部份劇本要被不同電影部門審批,形容面臨很多限制,「對電影導演而言是一個艱難時期。」

當時周更特別指出,80年代有很多人看香港電影,不過到1997年,「很多不同事物都改變了,我們要留意政府的指令,這是很重要的,要不然我們就難以取得資金,去完成我們的故事。」

電檢禁「不利國安」影片上映

這種「政府的指令」,在2020年6月30日《港區國安法》實施後浮面。講述2019年反送中運動的紀錄片《佔領立法會》及《理大圍城》,在當年的9月21日起,在香港藝術中心放映。但是開映前兩小時獲電檢處通知電影評為III級,未成年人士需要當場安排退票,電檢處又要求兩套紀錄片需標明影片紀錄的事件「根據現行法例可能會構成刑事罪行」,《理大圍城》則要加上「部份內容或評論亦可能未獲證實或有誤導成份」。

發行商「影意志」藝術總監崔允信當時透露,紀錄片年初曾在香港獨立電影節放映,當時是IIB級別。但國安法生效後再次放映,電檢處則要求加告示及評為III級。

多部電影被下令刪剪或未過電檢

國安法實施後,反送中相關的電影在港公映面對更多挑戰。

2021年6月,港府收緊《電影檢查條例》,列明「相當可能構成危害國家安全罪行」的影片不適宜放映之際,鮮浪潮電影節指本地競賽短片《執屋》,因電影、報刊及物品管理辦事處未能在放映前發出「核准證明書」或「拒絕核准證明書」,放映被取消。

《執屋》是以反送中為背景的短片,講述一對情侶中的男生阿勇被捕,他的妻子阿然只好冒昧把握時間為他「執屋」,片中也提及兩代人的矛盾、黃與藍、撕裂與修補。

之後鮮浪潮10名導演聯合發表聲明。「這個決定難免令人猜疑為政治打壓,干預創作與表達的自由。人生而擁有表達的權利,我們絕不會因審批條件收緊而禁聲。」

對於收緊《電影檢查條例》,當時資深電影人田啟文已經認為大陸電影審查制度的情況或比香港更好,因為大陸是電影局先審查過劇本才開拍,而香港是拍完電影再審查,相比之下香港的投資者損失風險更大。

電檢禁「不利國安」影片上映

但是業界憂慮未有阻止當局進一步規管。到2021年11月生效的《2021年電影檢查 ( 修訂 ) 條例》,及《有關電影檢查的檢查員指引》,政府說明是為確保更有效履行國安法下「維護國家安全的責任,防範和制止可能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和活動」。《指引》中列明,檢查員應考慮該影片可能產生的影響會否令其上映不利於國家安全,並可在一些情況下,得出影片因其上映會不利於國家安全,而不宜上映的結論。

2022年6月,該屆的鮮浪潮國際短片節有兩部短片,在放映日前最後一個工作天仍未過檢,最終大會被逼臨時宣布取消其中一條以失蹤少女「燕琳」作為背景的短片《Time, and Time Again》放映場次。

2023年6月,該屆的鮮浪潮國際短片節中,3部短片因「電影、報刊及物品管理辦事處」頒令需要刪剪,導演改以黑畫面及靜音代替刪剪部份。根據影片介紹,《My Pen Is Blue,》、《未能接通》(Please Hold On)及《爺爺來訪的夜》(The Reticent Wave),出現的字句包括「與四年前的自己相遇」、「那年難言的心事便把她捲進無盡的黑暗」、「社會歷經動盪以後,物是人非」。

另外,2023年2月,第28屆ifva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節的入圍作品,《失去的部份》及2D動畫短片《城堡裏的大象》,因未能通過電檢放映要求,導演在無法放映完整版本情況下,決定不作放映。

電影人:「沒有自由的電影終究會枯死」

多部香港電影無法通過港府審查以致無法放映,逾30名香港電影人,包括《十年》導演伍嘉良、周冠威、郭臻;《少年》導演林森;《憂鬱之島》導演陳梓桓、影意志總監崔允信等,2022年7月聯署《香港自由電影宣言》,指當下在香港拍電影的困難與風險前所未見,但也是最適合拍電影、最需要電影的時機,呼籲電影人把握信念前行,相信電影能為香港創造未來。

宣言強調「沒有自由的電影終究會枯死」,並指出之前奇蹟在香港萌芽爆發,「哪怕是《阿飛正傳》還是《西遊記大結局之仙履奇緣》,抑或是《酒徒》或者張國榮、王菲,都必然是在這個名為『香港』的地方,在非常特定的時空與機緣下才能誕生。」

有份聯署的崔允信,其電影發行商「影意志」曾經發行多部紀錄片,包括記錄本土派領袖梁天琦的《地厚天高》、講述反送中運動期間警方圍堵理大的《理大圍城》、記錄2014年佔中的《亂世備忘》。在2021年,影意志遭黨報《大公報》點名為「黑暴電影發行商」,「繼續美化暴力、抹黑政府、煽惑市民」,並指其3年來並獲藝發局資助逾270萬元。該報點名後,藝發局決定不再向影意志發放未來一年資助,涉款逾76萬元。

到2023年,影意志董事局一致通過,於香港正式解散。但是移居台灣的崔允信稱,希望在當地繼續經營獨立電影。

議員批評電影 以資助威脅

新的電檢制度實施後,有電影雖然通過電檢可以上映,但是亦逃不過親共議員的批評,甚至以資助為威脅。

工聯會立法會議員陳穎欣在2022年,曾經在其YouTube上批評獲電影發展基金融資的電影《正義迴廊》矮化警隊,又未鳴謝有份資助的政府。

到2023年,她在立法會提出書面質詢,關注電影發展基金轄下電影製作融資計劃,曾否批核有愛國主義及中國近現代史元素的電影、有否引入「愛國主義和歷史教育」為評審準則。

到今年4月,陳更引述有意見指,電影發展基金的資助項目涉嫌有「軟對抗」、負能量的情節,缺少「說好香港故事」、「說好中國故事」的元素,要政府回覆。文化體育及旅遊局回覆稱,電影內容都有多方面的訊息,不同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和感受。當時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發言人田啟文在回覆傳媒時稱,電影不是宣傳品,呼籲給予業界空間。

但是陳並未放過當局。她在同月的立法會財委會特別會議上,質問文化體育及旅遊局局長楊潤雄,批評局方的回應是「阿媽係女人」,再不點名批評《正義迴廊》情節涉殺害父母,是唱衰香港故事。當時楊潤雄回應,有電影情節講電影賊殺人,但最後落網,反映警察有能力,也是正面,又強調電影業發展得好,本身已經是說好香港故事。

周冠威拍《時代革命》後遭封殺 稱講社會問題電影不在港放映

送中運動紀錄片《時代革命》導演周冠威,在2021年,港府進一步收緊電檢之際,表示《時代革命》的影片素材已全部撤出香港,並稱暫時沒有計劃在香港放映,並銷毀在香港的所有素材片段。他又慨嘆,過去香港電影「號稱最自由奔放」,現在就是「所有香港電影都是政治審查下的產物,過往我們理解的香港電影已經終結」。

周冠威當時仍然以自己為例,稱香港未來的創作人可能要「兩條腿走路」,一方面繼續在香港創作無關政治的作品,例如他執導的《幻愛》;至於講社會問題的就不在香港放映,或轉到網上發布,不過不會停止創作。

然而,到今年5月,洲立影藝(MCL)旗下的The One戲院突然公布,原訂6月重新上映《幻愛》已取消放映。當時周冠威稱取消重映的原因不明,但指「很多人想我消失於公共領域」。今年8月,他回顧事件時,稱取消不是因為題材,而是因為他拍了《時代革命》,並明言自己「在香港的前途就是面對很大的封殺」。

周當時並透露,他另一部戲公開宣傳,銷情很好,但是打算上映並舉行映後座談會的戲院,卻接到政府電話詢問,如何確保周冠威在映後座談不會違反國安法,該次上映於是被取消。周又說,有另一關於青少年自殺的新片要拍攝,但是沒有香港的學校願意借他場地,只好到台灣拍攝。

影評人:藝術上樂觀

影評人林兆彬接受本報訪問時指,近年香港政府資助或投資很多港產片,的確幫到港產片「吊命、吊鹽水」,但是認為現時的環境下,「當然窒礙創作,因為投資者、創作人都會擔心拍完之後無法上映、甚至被捕」,並指此包括陳穎欣批評政府資助某些港產片。

另外,他指,香港電影界面對的另一種壓力,是中共封殺台灣金馬獎,不少港產片不敢參加。

近年金馬獎中,《時代革命》、《少年》、《白日之下》、《燈火闌珊》、《年少日記》、《白日青春》等電影都分別獲獎或被提名,當中部份在港是「禁片」。林在去年的專欄指出,這些電影跟香港人「同呼吸,共命運」,能夠引起港人情感共鳴,撫摸政治傷口;「可惜,它們的商業回報未必很高」。

林向本報補充,他對香港電影「藝術上樂觀,但商業上不樂觀」,指產業已沒落,例如產量大減、從業員人數大減。他解釋,「藝術上樂觀」是因為很多國際獲獎的文藝電影作品都很低成本,不用大陸資金,導演可能為了藝術成就,亦為了表達或紀錄香港人的情緒製作電影。他舉例,最新一屆康城影帝役所廣司,就是憑日本電影《新活日常》得獎,只是講清潔工的故事。香港的《窄路微塵》,都是講疫情、清潔工,亦都是低成本製作。

林形容,香港的電影近年由工業化生產,變成「手工啤生產」,他表示希望在艱難的創作環境下,更加能夠誕生偉大的作品。

影評人何阿嵐在2021年已經指,關於對反送中運動電影遇到的打壓,在2015年的電影《十年》上映時,已經發生,有戲院不願上映,導演遇到打壓,預期電影工業只見到越來越多限制,但是香港獨立製作去工業化的製作方式,也開始見到有少少起色,例如康城上映《時代革命》、《日常》在鹿特丹參展,認為「就算無法在香港作公開放映,至少獨立製作也可以尋找到國外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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