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送中運動讓香港走上巨變的不歸路,有人早已不再視之為家,拂袖而去,兩名背景各異的「Y世代」(即泛指1981年至1996年出生的人),5年間共同見證時代下的無力感,如今矢志要為今後人生再打算,留港生活和賺錢。回顧當初奮不顧身地參與社運,他們為何願意留在這個地方的狹縫中?他們眼中的香港還留著了什麼心跡?
經社運洗禮的「港豬」 難料2019年大動盪
如今重回柯士甸道時,企鵝(化名)自然想起與朋友操往理工大學聲援被困示威者的畫面,內心仍會有點戚戚然,「而家好似仲有一個兩制嘅表面,但(其實)已經統一咗(成一國)」,當年走在抗爭運動最前線的他,目睹此城由「一國兩制」一步一步走向專制,起初還會感覺驚訝,後來都變得麻木不堪。他笑稱已看化了世事。
他現今29歲,在中學文憑試中考得一分,不久便投身裝修工程至今,企鵝自認2019年前與眾多「港豬」一樣為自己的事業拼搏,光是「學師」忙得不能開交,更遑論是為天下事分憂。不久後遇上雨傘運動,他走上金鐘街頭靜坐10多日,欲與和平示威者互相照應,應對警方隨時動員武力清場。
促使企鵝挺身而出的原因,源於在中學時無故遭入校執勤的警察毆打,自此特別對權威反感,植下了抱打不平的心態。他形容當時政府應對示威的態度虛偽,但起碼留有一絲理性。2016年年初一的旺角警民衝突,他曾考慮響應網民號召,一起坐的士趕去聲援,但最終怕深夜難坐車而作罷,當時即使警民衝突不斷升級,「(但當時)估唔到會好似2019年咁跨張」。
港豬2019年再覺醒 保釋期間冒險「執仔」
隨後數年是火紅的社運時期,企鵝並沒有參與,直到2019年奮身投入本港歷史上最艱巨一役,對抗日趨兇猛的警暴。
他參與6月9日百萬人大遊行後,晚上與多達50人一度留守在立法會外;在「6.12」衝突當天他在上班,但看見局勢急轉直下而多加參與,隨後在「7.1」佔領立法會一役中結識了很多同路人,由15歲中學生至60歲的銀髮族都有參與,「最細嗰個出得(前線)好密,仲上過《時代》(雜誌)封面」,好不威風。
多次前線行動令企鵝養成謹慎行事的習慣,但畢竟百密一疏,就當企鵝某天外出前準備時,警方就在前一天突擊搜查家中,檢獲多件攻擊性武器和示威物品,他決定停止走上前線行動,只參與合法的和平抗議活動。
心痛港5年來處景 坐監「為啖氣」
企鵝最終在2021年初罪成判監,牢獄歲月還是以平常心渡過,「(我坐監)為啖氣,坐多幾隻(月)驚X你啊...係都要同你(政府)作對」。不過他同年中刑滿出獄後,那「啖氣」還是無法吐出來,便決定與社運中相識的女友準備退休後移民計劃,目前留港努力工作儲錢,不過目前未決定目的地。
過去走上前線要抖擻精神,又一度思考要捲土重來,心理壓力頗沉重,如今回復勞碌生活的他,下班後便快快回家休息逗貓兒。他形容香港近5年的處景讓人心痛,「國安法一出咩都玩完,所有嘢(我)都冇理」到後來的唐英傑和梁健輝等重大案件,他都以旁觀者身份了解,沒有很大反應。
問及今日政府的施政表現,企鵝不諱言特首李家超的表現「狗屎垃圾過我,除咗識刷大陸鞋仲識啲咩?」他更慨嘆港人已失去運動期間的團結,社會勢會被大陸人材「溝淡」,但他無悔參與社運,寄語港人今後只好自求多福,「(我)無虧欠香港,應該做到嘅嘢都盡力做晒,事與願違都無計」。
官司與民政拖數夾攻 前區會主席:前景悲觀
同樣見證2019年巨變的沙田前區議員李志宏(Raymond),欲憑其職能當警民之間的「緩衝器」,但卻從此扭轉他的人生規劃。
2020年的疫情讓社運沉寂下來,同年5月底《國安法》頒布前夕再觸發港人上街浪潮,Raymond當年與其他議員到銅鑼灣鵝頸橋下協助市民和監察警方執法,其間他被指大聲辱罵警方,後被裁定在公眾地方作出喧嘩或擾亂秩序行為罪成,經上訴後判監5個月,他繃緊多時的心情在判刑後才鬆一口氣。
事隔3年多,Raymond對事發經歷仍很清晰,為市民當天的遭遇感不服氣,「我自己做返自己要做嘅事,政府同警方點樣解釋件事,係佢哋睇法」。但他形容,香港5年來恰似「宇宙大爆炸」,不單政治上大幅肅清民主派,經濟上也未有回穩,市面人流比以前差得遠,令他對前景感悲觀。
此案連同同年聲援泰國示威違反限聚令案,他一度為漫長的官司感手足無措,而翌年因被民政處拖欠預支的10萬元營運開支津貼,要向銀行借貸20萬元周轉,Raymond回想過去幾年還款情況頗為吃力,每周6天要做不同散工,由會所前台、餐廳侍應到推廣員等崗位都試過,每月一共萬多元的薪金扣除還款後,往往少於一半,幸好早前已還清。
感受「無人」新常態 升學夢遙遙無期
Raymond初中時受通識老師啟蒙,對時事產生好奇,由16歲起投身地區工作,在2019年乘著運動高票當選區議員,但任期只有一年多。如加上等候判刑和服刑的歷程,他說前半生的心情足以用坐過山車來形容,「可能人哋成個人生80歲,都唔夠我哋呢幾年經歷得多」。
但在港能經歷的豈止這麼少?Raymond早前某夜在深水埗嘉頓山登高後,徙步前往大角咀吃飯,發覺沿途本應夜夜笙歌的街頭人跡罕至,餐廳內的食客還比街上行人要多,即使訪問當天記者和他在下午時間,走進一間連鎖咖啡店坐下,周遭座位還是沒坐滿,與經濟好景時有天壤之別,這個「新常態」亦使他感受甚深。
今天他的身型比早期清減了不少,相信除了因入獄外,也拜參加攀石所賜。Raymond說幾年前開始接觸這項運動,感覺甚具挑戰性和滿足感,因為過程中會不停遇到失敗,仿似今天香港不斷累積失敗經驗般,至少他有一次一次地嘗試。近年港人日常「活動」之一的探監,Raymond亦積極參與,每周至少探一位需要幫助的朋友,包括因「47人案」還柙至今的九龍西參選人馮達浚。Raymond還感恩自己刑期短,不會與外界脫節,故著朋友毋須探訪,應改為關注在其他被忽視的年輕人。
老早投身社會但卻未得到上天眷顧,Raymond一直視未能赴海外升讀政治學學士為心結,如今身家「一窮二白」,對達到儲錢目標毫不樂觀,笑言留港與否「今日仲生存到就已足夠」,不過他在地區工作上始終有「職業病」,不願放下對其選區的承諾。
直言「中國化」近完成 談政治不應受刑罰
本身修讀社會科學副學士的Raymond,曾是「港語學」成員,組織主要監察本港學校實施「普教中」情況,惟直去年因被指違反《國安法》而解散。Raymond提到在街上可隨意聽到學生說普通話,聽聞有學校已以普通話教授數學,反映本港的「中國化」已接近完成。
不過他稱「中國化」現象本來無分好壞,箇中包含了生活、政制、文化等方面,就好像「全球化」廣泛影響世界各地的發展,反問「如果認為要追隨中國『偉大』嘅步伐會越來越好,咁有咩問題?」但經濟可體現一個地方的進步,指本港經濟現況是如何,路人皆見。
有意見擔憂公開討論經濟和施政易觸及「紅線」,Raymond說人們透過社會規範(social norm)可作自我審查,避免言論傷害到弱勢社群,但不認同動輒以法律手段規管言論,直斥當局今天以監禁刑罰對付持異見的市民毫不對等,「我諗唔到討論政制環境,會點樣傷害到香港人同中國人」但他同意社會上有些事實已不便說出來,紅線無人知曉,大家也心知肚明。
完善制度等於好咗?
Raymond以最近港隊巴士巡遊爭議為例,批評當局近年處事無深思民意,「市民唔好,香港又點會好?」他說社區上小至街燈損壞,大至一個屋苑的管理問題都無人理會,反映無良好的政治體制,優質公共服務自然便無從談起,「『完善』(選舉制度)完係咪好咗?我答唔到」
生活比生存的層次稍高,人們理應能作出更多有價值的行為,Raymond說,過去港人參與政治是能達到自我實現的最理想方式之一,雖然本有進步空間,但今後幾乎無可能再實現,他最「奢望」香港能回到以前「舒適」生活,「(日後)我喺銅鑼灣會唔會見到人來人往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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