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文俊是香港沙田區議員,前新民主同盟召集人。他接受《珍言真語》主持人梁珍專訪時,談到自己從一個新移民,最後從政的機緣際遇及心路歷程。
1997年香港剛剛主權移交的時候,丘文俊從大陸移民到香港。1999年是六四事件十周年,當時他還在讀中學,聽到社會科老師在課堂上說維園有一個悼念晚會,出於好奇跟同學一起去參加。「當時我不清楚是甚麼事,就當了解歷史,跟著同學一起去現場,第一次接觸在現代歷史上,在國內已經被空白的這一段歷史。」
當年六四晚會結束後,他報名參加支聯會的義工,後來又加入了剛剛成立的支聯會青年組。他在2005年副學士畢業,因緣際會中做了立法會議員鄭家富的助理。原本他對參選區議員猶豫不決,後來感受到社區裏街坊濃濃的人情味,感到為社區做些實事很開心,於是在2008年決定落區參選。就這樣,原本懵懂的他一步步走上了從政之路。
其中第一屆參選區議員是最為艱難,因為他參選的乙明選區,是公民力量民建聯劉江華起家的地方。作為一個年輕人,他隻身挑戰一個建制派的老巢,花費了相當大的時間和精力,最後在他的努力下險勝對方,從那時起他連續當選了三屆區議員。
對想要堅守良知的民主派區議員來說,現在這一屆區議會面臨的挑戰是最大的。由於區議會裏民主派議員佔多數,民政署對區議會的態度完全改變了。
「這個區議會的職能被閹割了,民政署現在明顯很猖狂。它應該都是違反了一些法例,條例寫得很清楚,民政署秘書處是配合區議會,處理行政上的事,是配合我們開會的。現在變成是它凌駕於我們,你要看它的臉色,它完全是孤立你,跟你對立。」他感嘆港府政權的高壓氣氛,政治凌駕民生,「民政署充當了一個政治部的角色,不斷地去箝制我們」。
反送中運動中,警暴令他印象深刻,經常在前線做監察的他,看到警察的暴力,令他十分不開心。
而今年的警暴更加嚴重,「我發覺今年整個氛圍是很恐怖的,過去8年都不是這樣。5月1日和你唱,只是在一個商場裏唱歌而已,都可以有幾百個防暴警察去打、去噴胡椒水、去封鎖。我們經常都說不要對這個政權有幻想,它現在連唱歌都不給你的,現在黃色經濟圈,(它)都說你是黑社會的。(它)真的是殺到來了,就是到骨了,之前是到肉,現在是到骨的了。」
他談到,國內的親友們大多數都是嚮往香港的價值觀的,大陸很多人都嚮往自由,所以很多人希望移民去美國和加拿大。香港人也一樣嚮往自由,大家是一個共同的方向。而中共政權、香港政府利用不同的手段來分化、統治人民,不斷地製造一些倒果為因的事情出來,走愚民政策來愚民百姓。
但他希望香港人不要太過灰心,不要太悲觀,他比喻說就像溫水煮青蛙,現在水都開了,還是要繼續掙扎。「越要面對,我們越要堅守那個初心。為甚麼說一定要和勇不分呢?我想就是要團隊的壯大,力量的壯大,這是相當重要的。」
以下是訪談內容整理。
民政署諸多留難 區議會職能遭閹割
記 者:你做了三屆區議員了,覺得今年這一屆的,跟以前有甚麼不同?
丘文俊:這屆很不同。過去兩屆,民主派都在議會是小眾。這屆沙田區議會,我們叫光復了的議會,我們佔九成,40個民選的議員。現在的挑戰是很大的,很多的。整個環境都不同了,政府特別是民政署,對支援區議會的態度,完全是改變了,完全是不同了。
記 者:很奇怪,因為你做了兩屆,都是跟政府打交道,都是對著同一班人,為甚麼他們這次可以對著同樣的你,做法又不同?
丘文俊:在過去幾次會議中,我們看到,他們的態度跟以前完全變樣了。以前在議會、區議會,主席、副主席都是建制派的人,各委員會的主導都是在他們手上。
那麼這屆,當我們在議會裏提出議案的時候,譬如警暴問題,譬如一些跟警暴無關的地區的問題,民政署都是諸多留難,很明顯的。譬如最近一次,5月1日在沙田區議會,我們講關於新城市廣場警方執法、或者商場開放的問題,要開特別會,民政署都一直留難的。
以前的條例、現在的條例都寫得很清楚,民政署秘書處是配合區議會,處理行政上的事,是配合我們開會的。現在不是了,你要看它的臉色。很明顯就是,它現在完全是孤立你,跟你對立。說得不好聽點,它就是跟你攬炒。
記 者:(民政署)跟以前是不是同一班人?有沒有變動?
丘文俊:那個DO(District Officer,民政事務專員)還是上屆的,民政署很多人都沒有變的,可能九成都還是這一班人,秘書處的人也一樣。但是,政治方針,他們那個態度,是完全改變了。
記 者:他們是不是收到一些命令,要他們這樣做?
丘文俊:一定是的,一定是政治凌駕民生的了。區議會沒有實權,純粹是一個諮詢的平台,(政府)它現在都把你全閹割了,這是我這屆當選了之後,遭遇的一個很大的問題,不僅是我,我相信在席的我們40位的同事都有這樣的感受。
記 者:他們的心態是怎樣的?這一班同你們(打交道)的政府官員,他們有沒有私下跟你們講一些良心上的話,還是換了一個嘴臉?
丘文俊:這麼說吧,他們大部份都是忠於他們的崗位的,但是,他們的上司不是我們區議員,他們的上司是民政署的,他們都是很為難的,我估計是敢怒不敢言。前線的人員,他當然要保住自己公務員的飯碗,他怎麼敢跟一個體制對抗。
好像我們本來5月14日要開特別會,跟進那個新城市問題。正常情況是我們區議員提出要求,主席要召開會議,民政署要配合,通知各部門。但是民政署到現在都沒有處理,不知道究竟開不開得成。場地很簡單,那個會議室現在是空的,14日沒有其他人訂。
但是民政署到現在都還沒有出文件,究竟能不能夠開特別會?就是主導權在他們那裏。
這個區議會的職能被閹割了,它(民政署)現在很明顯就是,很猖狂。它應該都是違反了一些法例,就是民政署它應該要配合我們的,現在變成是它凌駕於我們。
記 者:如果他們不配合你們的工作,在法律上面你們有沒有可以挑戰他們的?
丘文俊:有的,昨天我們的同事都在講,我們有十七區的,不單只是我們沙田區,十七區都要面對這些問題,是不是我們需要在法律層面挑戰它呢?這是我們正在積極考慮的。
記 者:我做「區區有你講」這個節目,採訪了十幾個區議員,問他們最大的挑戰是甚麼,基本上都是同一個,就是政府不配合,使得他們的工作、區議會的工作,沒有辦法進行。我想看看區議會是不是會一起反抗?
丘文俊:反抗就是一定的了。每個區面對的形勢現在都不同,我們沙田區的形勢比其它區落後一些。例如昨天中西區,專員躲在房間都不見(他們),而我們就更慘,我們都沒有見過那個專員。他是另外一種躲,不是躲在房間裏,簡直是他有沒有來上班,我們都不知道,問題相對更嚴峻。
警暴令人震驚 堅守良知區議員挑戰大
記 者:我們做前線的採訪時,看到沙田的抗爭是特別多的,很多大事。那個時候你都是區議員,有沒有一些難忘的故事?
丘文俊:過去這兩屆難忘的事很多啊!特別是在區議會我們屬於弱勢,我做的第一屆是2012年至2015年的那一屆,區議會只有8個非建制派、也就是我們民主派的議員,建制派議員有30多個。那時我們即使提出一個良性建議,都會被他們建制派回絕。
2015年我們提出跟進水泉澳鉛水事件,建制派議員是蜂擁而至,說你為甚麼不相信那些水沒有事啊,倒果為因、黑白不分、是非不分。可是在議會他們人多,可以壓過你。最難忘就是在議會沒有公義可言,人少沒辦法。
雨傘運動之後,到了去年,就更加難忘呀!從7.14開始,可以說在精神上,或在整個從政道路上,都是一個好大的轉折。從去年6月9日晚開始直到現在,我的情緒都不是太好,特別是在區(議會)裏面,或者是以前在前線做監察的時候,面對警暴的問題,我想不僅是我,很多有血有肉的民選議員都面對這樣的情況。
記 者:所以區議員這個角色絕對不容易做,如果真的是要站在良知的角度去做事情的話。
丘文俊:是的,如果是在議會裏面,我覺得稍微有點良知的,一定是覺得,特別是這一屆,挑戰好大的。當然怎麼挑戰大都好,都沒有現在被捕的,或者在前線要面對警棍、胡椒噴霧、警暴的那些(手足)那麼大的創傷。
大陸新移民參政 政治啟蒙源自「六四」
記 者:1997年剛剛主權移交後,你從大陸移民來了香港,為甚麼會選擇參政呢?
丘文俊:好巧的機緣際遇咯。我記得在中二或中三呢,1999年六四(事件)十周年的時候,當時我們中學有一個科目叫做社會科,那個老師就在課堂說,很快就會有個活動,大家自願參加,是去維園參加一個悼念晚會。
當時我不清楚是甚麼事,就當了解歷史,跟著同學一起去現場,第一次接觸在現代歷史上,在國內已經被空白的這一段歷史。當時的啟蒙,到現在我都很感謝這位社會科的老師,我會視他為我認識香港社會、政治和整個環境的一個啟蒙老師。
這之前是懵懵懂懂的,讀中一中二的時候,不會去理解關心社會,不會關心我身邊的事情。
記 者:當晚有甚麼感受?
丘文俊:當晚有很多疑問的,為甚麼這些人這麼奇怪,可以圍住一個這樣的活動會這麼(流眼淚),這樣自動自覺?當時是消化不了的,很好奇,所以後來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報名參加支聯會的義工。
我記得是去銅鑼灣教協幫忙粘郵票,寄些刊物回大陸的監獄或是機構,想看看寄甚麼東西,原來好多文宣,包括中華的時事、香港的時事,我在那裏是初步(接觸政治)、啟蒙。我在那年就加入了剛剛成立的支聯會青年組,華叔(司徒華)他們說是要薪火相傳。
當時我們一群年輕人裏,現在很多都做了區議員,比如趙恩來,我們也是在那裏認識的。
那年我有堅持去做義工,去了解,參加每年的一些活動。我當時對政治不是很熱衷,純粹就是一個好奇心。
我中學畢業後讀了幾年副學士,畢業之後找工作,見到有個請社區幹事的,也沒有寫明是甚麼僱主,我去見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鄭家富要請人,當時他是立法會議員,剛好這麼巧就請了我做助理,那是2005年在沙田。他教會我很多這一行的事情,後來就直接就問我從不從政,我想了幾年,到2008年才落區。
記 者:為甚麼要想呢,當時有甚麼思想掙扎?
丘文俊:有掙扎的,因為剛開始時,覺得這一行是很悶的。寫投訴信、跟進地區裏一些家常細務,覺得自己是否適合幹這一行,想了幾年。主要還想收入的問題,我記得當年入行的時候,一個助理每個月只有大概六七千元。
記 者:真是低工資,與洗碗差不多。
丘文俊:是的,當時是這個情況。慢慢做下去,開始發掘了一些趣味。我記得後來是去園明軒,2008年商舖環境不好,還面對加租,我下到區裏認識了一幫街坊和商戶,發覺這些有三十年(歷史)的村裏,人情味很濃。
比如幫他做了點事,幫他填了一張長者卡,過幾天那個老人家路過看見我,買了一袋橙,都塞一個給我,當然不是貪那個橙,是那個人情味。在那一年裏有很多這樣有來有往的人際交往,覺得很實在,很充實,做些實事很開心的,於是就下定決心,好吧!既然是一條路要走到尾,要堅持,那麼就試一下。
年輕人隻身挑戰建制派老巢 連續三屆當選
記 者:你連續當選三屆,其中最大的挑戰是甚麼?
丘文俊:每一年都有的,但是最大的挑戰是在頭一年的乙明選區,公民力量民建聯的老巢,劉江華起家的地方。
記 者:一個年輕人挑戰一個老巢?
丘文俊:最難忘的就是那一年要坐穩陣腳,第一年贏是險勝,那是一個深藍的地區,附近幾個區都是他們二十多年的老巢。在頭一年、頭一屆花的時間和精力是相當大的,那個挑戰(很大),生疏嘛,當年沒有其他人幫助的。
記 者:有沒有一些人身威脅?
丘文俊:倒沒有那麼恐怖。我發覺今年整個氛圍是很恐怖的,過去8年都不是這樣。5月1日和你唱,只是在一個商場裏唱歌而已,都可以有幾百個防暴警察去打、去噴胡椒水、去封鎖。我們經常都說不要對這個政權有幻想,它現在連唱歌都不給你的,現在黃色經濟圈,(它)都說你是黑社會的。(它)真的是殺到來了,就是到骨了,之前是到肉,現在是到骨的了。
政權高壓箝制人民 警暴對港人子女下狠手可悲
記 者:你在大陸出生,是否是廣東省的?
丘文俊:是的,我是惠州人,客家的。
記 者:在大陸那邊,他們直接在共產黨的制度下受到的打壓,他們的民眾的維權更艱難。你在大陸的親人或朋友,對你的工作是否理解?或者你怎麼使他們接受你的價值觀呢?
丘文俊:國內的親友圈或朋友圈裏面,大多數他們都是嚮往香港這套價值觀的,沒有人會反對自由的。
記 者:但是他們表面上很不敢講?
丘文俊:不敢講,因為整個氣氛或整個他們的教育,國內70年形成的整體社會氣氛使得他們不敢去講。我覺得很可悲的就是,在國內一些維權運動,比如我們鄉下要拆一條高速公路,村裏賠的錢不夠,那些人去圍政府,防暴(警察)或者武警打人都不敢打自己人,因為同一個鎮的警察,很多大家可能是認識的,會不會夠膽就這樣照著頭打自己人?
即使敢打也不敢大力打。因為是認識的,就算今天不見明天都會見的嘛,出來維權的那些都是一些鄉親父老,他們(警察)會怕。但是香港現在是怎麼樣的呢?那些學生大部份都是某些人的子女,但他們(港警)可以下得了手,港府(這樣做),我覺得比國內還要可悲。
記 者:一些媒體報道說,有一個大陸媒體來這裏拍攝,後來都罵警察,他說我本來是來幫你們的,因為我是大陸來的,但現在看到你們都是頂不順了。但問題就是現在香港的警察有沒有混入大陸來的人,因為他們真打得下手?
丘文俊:你說有沒有混入?那是一定有的。但是現實情況是,政權現在那種高壓的氣氛,是壓得你難以想像的。國內西藏新疆不敢說,在其它省市有時也可能會容許你上街維權,大半年前不知在哪裏,市政府說要建一個焚化場,後來都讓步了。
在香港,甚麼時候看見他們讓步了?現在就算區議會開會,民政署也充當了一個政治部的角色,不斷地去箝制我們。(如果)你大聲一點,他們就越和你對立。
記 者:共產黨怕大陸人民反抗,我們都見過一些畫面,很多他們(大陸人)去衝公安局,你也看過?
丘文俊:它(中共)也可能是怕的,因為人多嘛。不過我覺得香港人也不要太過灰心,越要面對,我們越要堅守那個初心。為甚麼說一定要和勇不分呢?我想就是要團隊的壯大,力量的壯大,這是相當重要的。
大陸百姓嚮往自由 中共搞愚民政策分化人民
記 者:你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很多大陸民眾心裏其實也都很嚮往香港這種自由的制度。有時候香港人就覺得大陸人比較「粉紅」點,或者思想和大家不一樣。你認為這是某些人刻意給你看到的,還是代表大陸比較多的民意呢?你自己也是從大陸出來的,你的感受是怎麼樣的?
丘文俊:我只能說我們所了解的大陸,每一個人的了解都不一樣。可能很多人有時候是透過媒體去看,前幾年去(大陸)旅行,或者自由行,可能看到的事情會多一點。黨,或者國內的既得利益者,也就是權貴,他們想的事情,肯定是先保護他們自己,他們當然不想你們有太多的自由,因為你們要挑戰他的既得利益。
但是基本上統治者是佔很少一部份,富起來的就是特權裏面的一個圈。普通老百姓始終都要去面對在很多制度不公義的情況下的一些困難、一些打壓。我想這些人和香港人一樣,越受打壓,或者越受……很簡單,買豬肉都有困難的,吃的都是有困難的,那麼大家就會去想,為甚麼連這一個簡單的自由都沒有呢?那麼自然就會去嚮往有自由的地方。
前一段時間我們說過,國內很多人希望移民去美國、加拿大,整個中國移民最多的選擇就是美加。那麼我在想,香港也是一樣,嚮往自由,大家是一個共同的方向。只不過是說政府、那個政權怎樣利用不同的手段來分化你們,來統治,現在香港也是(這樣),他們不斷地製造一些倒果為因的事情出來,繼續走愚民政策來愚民我們。
但是也不需要太悲觀。我覺得(就像)溫水煮青蛙,現在水都開了,我們還要繼續掙扎,所以為甚麼才會有香港人要反抗這個方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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