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載香港】甘做「書僮」 鍾燕齊細述與「九龍皇帝」之緣 世紀墨寶深藏本港殖民歷史

旺角花墟附近「九龍皇帝」曾灶財（財叔）的墨寶成為城中熱話，多年來研究和保育財叔作品的鍾燕齊，娓娓道來與財叔相遇的故事，探討塗鴉文字背後的深層意義。（莫漢生／大紀元）

近日，旺角花墟附近有一幅「九龍皇帝」曾灶財（財叔）的墨寶重現天日，掀起一陣懷舊熱潮，也引起眾人的關注。財叔生前走遍港九新界，在街頭到處塗鴉，自稱為「九龍皇帝」，留下對港英政府宣示主權、稱王稱帝的文字。不僅「奇字」陪伴港人成長，其形象已是香港流行文化與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本地文化、藝術頗感興趣的文化研究者鍾燕齊，出於對曾灶財的好奇，想了解這位自稱「九龍皇帝」的奇人是何人，一路跟隨財叔的腳步記錄他的作品，甘做「書僮」，二人建立十多年的情誼。

財叔過身後，鍾燕齊參與「九龍皇帝」墨寶研究及保育工作多年。（莫漢生／大紀元）

財叔過身後，鍾燕齊參與「九龍皇帝」墨寶研究及保育工作多年，這次鍾燕齊與本報主持人陳榮泰一起來到曾灶財目前公開的三處墨寶現場，細述與曾灶財多年如父如子的緣份，講述背後的故事。他希望外界不再僅爭拗曾灶財的文字風格，而是能夠深入了解其人其事，理解背後的內涵及淵源。有心的讀者，或能從字裏行間破解昔日香港殖民歷史、鴉片戰爭等近代史密碼。

財叔生前走遍港九新界，在街頭到處塗鴉，自稱為「九龍皇帝」，相片攝於觀塘翠屏邨翠樂樓地下籃球場前。（鍾燕齊提供）

五年堅持獲財叔信任「藍威寶」事件成轉折點

鍾燕齊回憶90年代初遇到財叔那天，令他印象深刻：「偶然在旺角彌敦道見到一群人在圍觀甚麼，突然見到有個阿伯在夏天赤著膊、披著汗巾，坐在垃圾桶一個面，在交通燈控制箱上面寫字。」鍾燕齊想到，這就是在城市裏經常見到的那些漢字，自己以前從不會仔細看寫的內容，原來就是這位伯伯寫的。

這次見面後，鍾燕齊開始正式接觸曾灶財。財叔最開始是「不理人」的：「坦白講，拿到財叔的聯絡，我同他接觸了五年，同他的溝通都是不清楚的。」鍾燕齊問財叔問題，財叔始終不正面回答。

鍾燕齊每次跟財叔接觸，會講自己是誰，但他從來沒有記住自己的名字，「然而，五年後的某一日，他突然問我叫甚麼名字。在那一刻，他開始給小小信心給我，應該要記住我的名。」自從那次以後，財叔留了他的電話，這對鍾燕齊是一個鼓舞：「坦白講要有信任是不容易的，特別財叔這麼極端的人物，城市裏的傳奇人物。」

2000年，曾灶財曾接拍清潔用品「藍威寶」廣告，獲得約1.4萬元酬金，並因此被社會福利署扣減綜援金。事件發生後，鍾燕齊成了曾灶財的義務經理人。每次有廣告商或者任何人要出產品的時候，鐘都會在場：「一定要他們給現金，不要轉錢。」鐘無奈表示：「原本想幫下老人家提高生活，但在公布的時候，搞到連綜援都沒有了。」

鍾燕齊做了財叔差不多十年的義務經理人，也是「九龍皇帝」的「書僮」。想不到兩人就建立了十多年的情誼，這些年只要財叔一通電話，鍾就會為財叔送上筆墨，連斑腩飯和汽水都準備妥當。曾有記者問財叔：「你怎麼看鍾燕齊這個人？」對此，財叔給出了一個溫暖的回答：「他好像我第五個兒子，他真的很像。」

鍾燕齊記得，2000年翠屏邨翠樂樓18樓1809室，財叔自製「御用上衣」，為「曾灶財就是曾灶財」展覽製作。（鍾燕齊提供）

財叔在車上寫字，活動為Cool magazine於九龍灣會展舉行的Cool Expo中的一個重點港、日塗鴉藝術交流活動的環節。（鍾燕齊提供）

Cool Expo期間，財叔作為代表香港的藝術家與兩名日本塗鴉藝術家進行交流。（鍾燕齊提供）

談到保育「九龍皇帝」墨寶的起源，鍾燕齊回憶，財叔於2007年去世，2009年記者馮敏兒發起了一個「拯救九龍皇帝墨寶」的行動。第一個行動在天星碼頭，那時鍾燕齊還未正式參與，他問馮敏兒為甚麼這樣做，馮的回答鼓勵了鍾燕齊：「財叔的事蹟不應該不了了之，財叔人離開，而他的精神，究竟他想傳達一個怎樣的信息給後人，為甚麼沒人去跟進呢？」聽講後，鍾燕齊就欣然加入了幫手隊伍。

馮敏兒於2009年發起的「拯救九龍皇帝墨寶」行動。（鍾燕齊提供）

當時這個行動在全港島、九龍等處擺街站找人簽名，有大量市民參與了簽名行動，包括上面的區議員，從而引發香港政府立內部文件保護「九龍皇帝」墨寶。

參與保育行動以後，鍾燕齊感嘆那個年代是很有趣的，有很多年輕人幫手簽名，甚至很多中年人都認為要去保育，那時他們對財叔有一定的認知度。因為財叔常常出現在香港流行文化中，包括「藍威寶」廣告，電影《薰衣草》、《九龍皇后》、《香港有個荷里活》等。

對政府保育結果不滿意多年跟進各處墨寶狀況

尖沙咀天星碼頭留存財叔墨寶的柱子，大約在2009年被政府圍上了有保護作用的塑膠。鍾燕齊笑著講述，財叔在此處留下墨寶的那天，還發生了有趣的小故事。

尖沙咀天星碼頭留存財叔墨寶的圓柱，鍾燕齊展示當年未加蓋的模樣。（莫漢生／大紀元）

尖沙咀天星碼頭的圓柱，如今已經加塑料蓋保護。（莫漢生／大紀元）

當日財叔塗鴉時，被附近的人舉報。兩個警察到來現場後，不僅沒有阻止他，反而說「先讓他寫完」，等待他寫完這條柱和另外一條柱。其實當時警察已習慣了財叔在各處塗鴉，加上就算拉走財叔，他也拿不出賠償金額。警察只是接到舉報要處理，先開車帶財叔到當時的香港水警總部，現在1881 Heritage的位置，在那裏財叔享受著冷氣的舒適，黃昏時警察再請他喝可樂，接著再開車把他送回家。

關於這個柱子還有一個鮮有人知的故事，財叔通常是圍著整個柱子寫的，但天星碼頭的墨寶只有一半。原來此柱在財叔書寫之前，有另外一個藝術家曾在另一面留下內容。而有關部門只保護了財叔的內容，另一個藝術家的內容就被覆蓋了。

圓柱的另一面塗鴉被覆蓋，因是另一個藝術家書寫的內容。（莫漢生／大紀元）

坪石邨燈柱財叔「墨寶」所在地，這是第二個幸運被政府保護的地方，雖然地方不起眼，但在2009年仍然還爆光的財叔作品包括此處和天星碼頭，所以被政府選中保育。

財叔「墨寶」所在地坪石邨燈柱是第二個被政府保護的地方。（莫漢生／大紀元）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燈柱附近的一個電箱，卻被發現有少部分殘餘的財叔墨寶痕跡。原來承辦商在某日對公園做維修時，誤以為電箱是公園的一部分，對電箱也進行了翻新。媒體報道此事後，但又因溝通問題，導致承辦商好心鏟走電箱的一層油，卻不清楚有兩層，連底下的那一層也鏟走了。鍾燕齊無奈表示：「太大的媒體去報道的時候，我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以往通常沒有好的結果」。

鍾燕齊展示未加蓋前的坪石邨燈柱。（莫漢生／大紀元）

九龍觀塘道，坪石邨三山國王廟旁的電燈柱，2009年由鍾燕齊和馮敏兒的拯救九龍皇帝街頭作品行動後，成功得到政府保護下來兩件作品之一。（鍾燕齊提供）

近日，旺角花墟附近鐵路橋下的一幅牆面有「九龍皇帝」墨寶重見天日，引發市民關注。鍾燕齊表示，此處涉及兩個部門的管理，即港鐵和路政署。15年前他已經對這裏開始做保育，而這裏也從來不會有滲水或者大量的水蒸氣，加上當日地下有好多零碎的油漆，牆面痕跡明顯用硬物摩擦產生，他推測是人為原因使得油漆被人剷落。此處的牆面，行人雖眼見三層財叔墨寶，但其實共有四層，是財叔在不同的時間寫上的，因為字跡被多次油漆後，財叔又多次寫上去。

鍾燕齊認為旺角花墟附近鐵路橋下的「九龍皇帝」墨寶是人為剷出，並非自然剝落。（鍾燕齊提供）

而對於財叔墨寶的保育結果，鍾燕齊表示「一定不滿意」。從2009年開始，政府內部某程度上出文件要保護墨寶，而保育人士爭取保育的過程，經過很多時間和努力，但到現在僅兩處真正得到保護。這種情況下，有時有公共空間的作品突然重見天日，又產生很多化學作用，引發不少媒體報道。不過政府的保育工作，比如增加的外層塑膠能否充分保護到墨寶，鍾燕齊認為是「聊勝於無」。

鍾燕齊展示相片，2002年旺角界限街，財叔的作品被覆蓋。（莫漢生／大紀元）

鍾燕齊介紹，現在能夠在香港找到的曾灶財作品有超過30幅，能夠以好的狀態被保留、像上述旺角這麼大面積的墨寶起碼有7幅。甚至有個地方是作品群，一個地方有4幅這麼大的作品。

然而，由於公共空間的保育問題涉及到太多部門，政府都未有一個共識和合適的方案。因此鍾燕齊未有公開財叔的很多作品，但多年來以私人義務性質，一直跟進全港各處的墨寶狀況，並定期進行保養和修復。

殖民地時期建立的一個文化符號

「九龍皇帝」作為港人的集體回憶，在如今的香港，時常掀起一股懷舊風潮，儘管現在有些年輕人真的不知曾灶財為何人。鍾燕齊提出了一個思考，不停來打卡、消費這件事的時候，某程度上它是不是真的會幫到這件事呢？其實大多數人就只是分享相片，而不會有內容。鍾燕齊提醒，不要為了影相而來，「這件事如果要以文化的角度來講，一定要以深入的認知來探討這件事，才會幫到這件事」。

曾灶財作為香港的標誌性傳奇人物，外界對他的藝術作品評價兩極，甚至有人認為他不過是一個神經有問題的瘋子。在鍾燕齊眼裏，自己不敢說他是一位藝術家，但他相信，財叔重複書寫的內容才是值得探究的。

曾灶財本名曾財，大約由1950年代開始在街頭塗鴉，歷時接近50年。至於曾灶財的作品進入藝術市場的過程，據鍾燕齊所知，1997年財叔的第一個展覽在灣仔舉行，由他生前好友、藝評人劉健威幫忙舉辦，後來慢慢有其他不同地方的展覽。作品能夠進入藝術市場，最重要的里程碑是劉健威把財叔作品帶進拍賣行，等同多了一個所謂的認可。

一般人都覺得入拍賣行的都是藝術，但鍾燕齊卻認為自己沒資格說財叔所寫的字是藝術，「甚至我不敢說用書法去形容，書法有好多規範要符合，我只能說它是一個行為藝術出來的作品。」

「甚至大家不能否定和否認的是，財叔在殖民地時期建立了一個最廣為人熟悉的文化符號。這個符號背後寫的文字的內容究竟是甚麼？這個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也有人用類似「致敬」的方式，希望外界知道「九龍皇帝」是香港歷史的一部分。如鍾燕齊的朋友、著名時裝設計師鄧達智，在一場國際時裝秀設計了一期有關「九龍皇帝」墨寶的作品，今年在中環也會展示出來，但他並不是做商業行為。鍾燕齊認為，這是一種二次創作，不同人都有權利用二創的方法，將這個文化用他的方法承傳下去。

想要理解財叔為何自稱「九龍皇帝」，就要理解文字背後的淵源和深厚的內涵。（莫漢生／大紀元）

而想要理解財叔為何自稱「九龍皇帝」，就要理解文字背後的淵源和深厚的內涵。鍾燕齊強調，一路以來，人們爭拗財叔的文字風格，其實他認為人們執著的是表面，而沒有深入了解和研究。財叔這麼多文字內容，究竟他想寫的時候這個行為，他的情緒想表達甚麼？對於這個問題，鍾燕齊也是在不斷地探索中：「我不能斷言，所以為甚麼我不斷出書，每次出書我用新的角度去研究它。」

在鍾燕齊的研究中，他認為，財叔的作品在某程度上表達的是一種民族情懷，關於列強、不平等。他的很多作品都提到要「打倒英國」、「打倒美國」。在70年代，有很多這種殖民地時期所產生的極端性問題或政治性問題。鍾燕齊認為：「財叔是1921年民初後出世，作品是遠超他出世，甚至去到鴉片戰爭之前，光緒那個年代。」其實世人在其中可以探討，香港整個殖民歷史是怎麼出現的，以及導致鴉片戰爭的原因是甚麼。這些正是通過財叔的文字，讓外界來研究近代史，這也是鍾燕齊現在正在寫的第五本書所探討的內容。

曾灶財正是香港歷史政治因素下誕生的「皇帝」。半世紀以來，「九龍皇帝」堅持不懈地向港英政府「宣示主權」，以一介基層草根微弱之力，用塗鴉藝術表達不滿，而從未被港英當局拉進監獄，不僅安享高壽，還成為香港流行文化與歷史的一部分。

在此時此刻2022年的香港，此等光景恐怕難以復現。大家懷念這位在烈日下執著揮墨的老人，他的身影和墨跡成為集體回憶。在追憶昔日香港的同時，是不是也有對當下家園感到的不滿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