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宋詞：壯懷激烈《滿江紅》

宋朝是一個風雅繁華的時代，也是一個熱血悲壯的時代。

宋朝靖康之難後，歷史上湧現出一代代捨生忘死的抗金英雄。今天我們要介紹其中最著名的一位，不算作詞人的填詞大家。

他出身行伍，在盛年時位至將相，創下四度北伐、橫掃金兵的卓越功勛；他沒有詞人的身份標籤，卻留下一首著名的宋詞，其聲調之激越、氣勢之壯偉、影響之深遠、傳唱之廣泛，至今沒有一首詞能夠超越。

他就是南宋初年的百戰神將岳飛，那首宋詞就是感人肺腑的《滿江紅》。

公元1134年，岳飛率領三萬多宋軍，開始抗金的第一次北伐。雖然敵軍有近十萬之眾，岳飛僅僅用了兩個月時間，就順利收復了襄陽六郡，是南宋第一次正式對外用兵的大捷。由於戰功卓著，岳飛升任一方節度使，成為朝中第五位也是最年輕的享有這等殊榮的將帥。

有一天，岳飛登上一座高樓，俯瞰江流，仰望蒼天，他想到的不是個人功名，而是北方的故土、待雪的國恥。他懷著「還我河山」的壯志，以及中興宋室的豪情，吟唱出那首《滿江紅》：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岳飛是歷史上罕見的文武雙全的大英雄，本身就是風雅與熱血的完美結合。宋朝的詞，婉約派是正宗，豪放派是異軍突起，岳飛這首以自身經歷和志向創作出的《滿江紅》，卻是所有宋詞中的神來之筆、孤篇橫絕，歷來備受人們推崇。

全詞開篇兩句破空而來，是慷慨悲壯、情感充沛的辭句。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描寫岳飛登上高樓，憑欄抒懷。當時的環境，剛剛經過一場疾風驟雨；當時的岳飛，頭髮因滿腔怒火而豎直，頂起了冠帽。

「怒髮衝冠」典出刺客荊軻的故事，荊軻刺秦之前，在易水邊和太子丹道別。臨行前他唱道：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聽到這首歌的人，無不怒目圓睜，髮上指冠。岳飛藉此抒發國土淪陷的悲憤，這種情感設定在風雨蕭瑟的天氣下，更顯得慷慨激昂，波瀾壯闊。接下來三句：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岳飛用抬、仰、嘯等極富動感與情緒的動詞，表現登高後的動作與心理活動。他仰望上天，放聲長嘯，內心的報國豪情更是洶湧澎湃，不可遏止。

上片這五句，節奏急促，語調鏗鏘，如一氣貫之，讓人充份感受到名將岳飛充溢在天地間的弘大理想和浩然正氣。接下來：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他進一步闡明內心志向。

岳飛三十歲憑軍功開府建節，功成名就，可是在他眼中，個人成就如塵土一樣微賤；而他平生最嚮往的，是晝夜奔襲八千里，和金兵在戰場一決勝負。這兩句對仗工整，對比鮮明，也是他一生戎馬倥傯，不辭辛勞而征戰沙場的真實寫照。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這表現的是岳飛急於抗金復國、擔心時不我待的心情，也是他對麾下將士們的鼓舞和鞭策。岳飛以時光飛逝自勉，化用前人「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意境，但是他多用短句，更具有迫切、督促的意味。

詞的下片由外及內，從描述活動過度到展現岳飛的內心世界。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這四句是說在公元1127年，金人攻陷汴京，俘虜並扣押了宋徽宗、欽宗及皇族成員，成為宋朝最大的國恥，有志之士都以收復中原、迎回二帝為終生追求。對岳飛來說更是如此，這個理想一日不實現，心中的家國深仇、民族大恨，就一日不會消退！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岳飛雪洗國恥的具體行動，那就是駕著戰車，攻破敵軍營壘。長車，極言岳家軍所向披靡的聲勢，踏破、山闕，更是用誇張的手法，表現驅逐金人、統一江山的赫赫功勛。這一句，有氣壯山河、撼天動地之效，充份展現出岳飛直搗黃龍府的強大信心，更讓人聯想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名言。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這是作者想像北伐勝利後的場景。將士們在鐵與血的戰場上，大破金兵，談笑風生慶賀大仇得報的喜悅。壯志和笑談，用輕鬆的口吻描寫殘酷的戰爭，盡顯英雄氣概，類似「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意味，卻更具開闊的境界。而啖肉和飲血的描寫，更表明作者在日常起居時，沒有一刻忘記抗金救國的大業。而詞的結尾：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是說作者功成之後，把失陷的大好河山重新劃入大宋版圖，再回到京城向皇帝報捷。如果北伐能夠勝利，岳飛第一個想到的是向皇帝報喜，熱忱的忠義之心躍然紙上。

《滿江紅》上片描寫急欲上陣殺敵的志向，下片描寫大破金兵的信心，表達出作者早日一雪國恥、一統江山的宏願。整首詞氣象縱橫，沉雄激越，將精忠岳飛的形象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令人讀來備受振奮，報國之情油然而生。

後代詞評家對《滿江紅》更是盛讚不已。如明代的沈際飛稱讚：

「膽量、意見、文章悉無今古。」

清代的陳廷焯更說：

「何等氣概！何等志向！千載下讀之，猶凜凜有生氣焉！」

一曲《滿江紅》，搵不盡英雄淚，說不盡英雄事。岳飛為人，壯志凌雲、忠肝義膽，無論在哪個方面，他都堪稱古代名將的最佳典範。

從武力值來說，他天生神力，少年時期就能拉開三百斤的弓和八石的弩，擁有第一流的弓箭術；從謀略兵法來說，他從小熟讀《孫武兵法》，實戰時講究「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因而能夠料敵先機，出奇制勝。

從文學成就來說，他還有《小重山》、《登池州翠微亭詩》等詩詞傳世，以及親手寫的奏疏，都反映出極高的文化素養；從道德品質來說，他侍母至孝，生活節儉，更有著「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的社會理想。

試問歷史上，有幾人能同時做到？

岳飛在回憶自己的生平時說過：

「我剛成年的時候，就開始從軍了，發誓為國盡忠竭力，顧不上自己的小家。」（《乞終制札子》）

岳飛一生經歷大小戰爭一百二十多次，從早期在大將宗澤、張所麾下效力，就和賊寇或金人對戰。在戰場上，他總能以寡敵眾，戰無不勝，展現出非凡的軍事才能。

從軍八年後，岳飛成為一名青年將領，在江南一帶平定各處叛亂，最著名的要數洞庭湖滅楊么的戰役。楊么作為一方割據勢力，為禍四年令朝廷束手無策，岳飛一出馬就立下八日破敵的誓言。他採取招降與作戰結合的策略，收服一大批叛軍頭領，作戰時把守洞庭湖的各個港口，在水中佈置水草絆住楊么的戰船，很快就把楊么生擒，其餘孽也兵敗如山倒。

平定了國內的叛亂，岳飛終於等到揮師北上的時刻，四度北伐進擊金兵，是他一生中最重要最輝煌的戰績。第一次北伐，前面已經講到，它還是南宋朝廷第一次收復大片土地的重要戰役。第二次北伐，岳飛在經歷喪母之痛和感染眼疾的雙重壓力下，仍然能夠得勝，完成南宋軍隊的第一次大規模反攻。

第四次北伐，他率領麾下張憲、岳雲、楊再興等將領，在郾城、潁昌大破金兵主力，出現「人為血人、馬為血馬」的壯烈場面。之後岳家軍又取得朱仙鎮大捷，直搗黃龍的夢想近在眼前。

由此可知《滿江紅》，字字句句都是岳飛出生入死的事蹟凝聚而成的。它背後承載的，是岳飛精忠報國的精神，以及岳家軍不朽的軍魂。

古人曾形容，唱柳永詞，須妙齡少女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唱蘇軾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銅琶唱「大江東去」。那麼唱岳飛的《滿江紅》，一定要伴著軍號、軍鼓雄渾的樂聲，讓千萬將士金戈鐵馬排成威嚴的陣勢，再懷著忠義之心高唱「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方能演繹出這首詞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