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大臣梁儲為官清正,敢於直諫;進士出身,一度出任台閣首輔(丞相)。據祝枝山《猥談》記載,梁儲髫齡時,已具公輔之量。一日,自塾(舊時學堂)中歸家,不小心摔在地上。梁儲的父親梁遲庵把他扶起來,開玩笑地說:「跌倒小書生。」梁儲應聲曰:「扶起大學士。」一日夜晚,遲庵與諸子浴於小池塘中,出對云:「晚浴池塘,湧動一天星斗。」儲對曰:「早登台閣,挽回三代乾坤。」時梁儲年方七歲。
「台閣」一詞在本句中借指朝廷。「三代」是指夏、商、周,這三個朝代都有幾位賢明的君主及輔佐大臣,以德化民,因此不僅人民生活富足民風也很淳樸。梁儲的意思是要早一些到朝廷為官,輔佐君主,使大明朝回復到夏、商、周那時的太平盛世。一個七歲的孩童有此見識和志向實屬不凡,只可惜梁儲未遇明君。
中國古代凡進士出身的官員,自然都是飽學之士,但也有通過各種不正當手段當官的。明朝文學家何景明《痂留編》記載:近有某公(書中未指名)校閱科考的卷子時,一答卷中有引用《詩經》中的句子「佛時仔肩」,則批云:「『佛時』係西域經文,不可入文內。」復有引用《周易》中「貞觀」二字者,則又批云:「『貞觀』係漢代年號,不可入文內。」因有好事秀才出對云:「佛時是西域經文,宣聖悲啼彌勒笑;貞觀係東京年號,唐宗錯愕漢皇驚。」
在佛教尚未傳入中國時,「佛」這個字已經存在了;讀音「必」,通「弼」字,有輔佐或輔弼的意思。這種用法最早是見於《詩經•周頌•敬之》:「佛時仔肩(責任),示我顯德行。」這句話的大意是:「(群臣)輔佐我(周成王)承擔大任,示我治國好德行。」古代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大多敬奉神佛的,所以當佛教傳入中國後,「佛」這個字原來的讀音「必」及意思「輔佐」就基本上沒有人用了。但是引用《詩經》中的句子說明一件事情還是有的。
「貞觀」,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年號。字義是「以正道示人」,出自《周易•繫辭下》:「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這位閱卷官既沒讀過《詩經》,也不知「貞觀」二字出自《易經》,把「貞觀」當成是漢朝某個皇帝的年號,實在是夠糊塗的了。
「宣聖」是指孔子,漢平帝元始元年諡孔子為褒成宣公。此後歷代王朝皆尊孔子為聖人,古詩文中多稱為「宣聖」。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曾校編過《詩經》,所以亦有許多文人把《詩經》的作者說成是孔子。「東京」是指「洛陽」,東漢的都城,後來文人常用「東京」來表示漢朝。這樣一解釋,大家再讀這個對句,就明白這是對那些濫竽充數的官員的一種諷刺。
據清•梁章鉅《楹聯叢話》記載,清初文人韓慕廬曾考了個四等秀才(清制四等以下屬未入流,不得授官),後來才考中一甲進士(清制一甲三人,曰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其未及第時,在一蒙(學)館授讀,館主人識字不多,卻又不懂裝懂,常常干預韓慕廬的教學,並常誤解經書中的句逗處及字的讀音誤導學生。一日,學生們讀《禮記•曲禮》,將「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毋(音污)」字誤讀作「母」字。有一位江蘇名士剛好經過學堂門口,聽了後偷笑不已。他不知這些學生讀書的讀音是館主人所授,還以為是先生(韓慕廬)教的呢。遂高聲作七字譏之,曰:「曲禮一篇無母狗。」韓慕廬應聲曰:「春秋三傳有公羊。」其人大服,詢姓名而去。
《春秋》三傳是指《左傳》、《公羊傳》和《穀梁傳》。以「春秋」對「曲禮」非常貼切。因為《曲禮》既是《禮記》中的篇名,又是《儀禮》的別名。此對句的絕妙之處在於,不僅字的意思都對得很貼切,出句與對句的每個字平仄都是相對的。館主人識字不多,不僅不虛心求教,反而誤人子弟,實在有損陰騭。
明朝文人沈德符《野獲編》中記載,有個名叫賈憲使的官吏,告老還鄉後常以名儒自居。一日雪後寒甚,披貂裘立家門前。有一鄰舍少年號倪麻子者,頗聰慧。賈見其著屐(用釘子釘起來的笨重木底鞋),遂呼前曰:「我有一對,汝能屬句否?」未等對方回答即出對曰:「釘靴踏地泥(倪)麻子。」倪曰:「對則能之,但不敢耳。」賈曰:「吾不罪汝。」倪應聲曰:「皮襖披身假(賈)畜生。」賈面赤,喝叱怒罵而入。
賈憲使枉讀聖賢書了。正應了孟子說的一句話:「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孟子•離婁章句上》)
據明朝的余永麟《北窗瑣語》記載,南宋時有個在外從商的旅客愛好吟詩,月夜停舟,忽然想起當時大詩人王十朋的詩句:「明月小橋人釣魚」,得句云:「獨立板橋,人影月影,不隨流水去。」更欲對之,竟不如意,徬徨終夜。之後,每於月夜就會想起這個出句,但總是對不了,很是苦惱。一天晚上在旅店中,半夢半醒之時,忽聞窗外交錯叢生的草木中出現吟詠聲,聲音清晰,起坐細聽,原來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出句:「孤眠茅舍,詩魂夢魂,迸逐故鄉來。」
此對句似神來之筆,與出句渾然天成,意境愴然而絲絲入扣。若無神助,確實很難想得出來。使人不由得想起管子說的一句話:「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將通之。」(《管子•內業第四十九》)
宋朝周煇《清波雜誌》中記載,宋哲宗元祐八年(西元1093年),蘇軾被當朝權貴以詩文「譏刺先朝」的罪名,貶往惠州。途中遇二道人,見東坡即轉入深林中不見。東坡謂押送使臣曰:「此中有異人,可訪之。」既入,見茅屋數間,二道人在焉。意象甚瀟灑,顧使臣問曰:「此何人?」對以「蘇學士」。道人曰:「得非子瞻(蘇軾的字)乎?」使臣曰:「學士始以文章出名,終以文章遭貶。」一道人曰:「文章豈能解榮辱?」另一道人曰:「富貴從來有盛衰。敢以此偶句奉贈,可以賅(概括)平生矣。」未幾避去,不得復與言。東坡云:「何處山林間無有道之士乎!」二道人的對句,意境頗深,耐人尋味。無怪乎東坡認為高人韻士多隱居於山林之間也。
據元朝文人韋居安《梅磵詩話》卷中記載,(宋)施元之給蘇東坡的詩《寄諸子姪詩》作注解時談了這樣一個故事:「從前有一貧士,家唯一甕(陶制盛器,小口大腹),夜則守之以臥。一夕,心自唯念『苟得富貴,當以錢若干營田宅,蓄聲妓,高車大蓋,無不備置。』不覺手舞足蹈,遂踏破甕。故俗謂妄想者為『甕算』。」又東坡《瓶笙》詩自序云:「(合浦郡守)劉幾仲餞飲(以酒餞別)東坡,中觴(宴飲之中)聞笙簫聲抑揚往返,粗中音節(大致與音節相合)。察之,出於雙瓶(兩隻正在煎茶的瓶子),水火相得,自然吟嘯,食頃乃已(停)。坡作《瓶笙》詩記之。」南宋的劉後村(劉克莊)有感此事,於《即事》詩一聯云:「辛苦嘔心無甕算,殷勤娛耳有瓶笙。」以「甕算」對「瓶笙」,甚的。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和對句,它講出了一個做人的道理:人如果不辛勤工作以求生存,安於天命以謝所得,妄想發意外之財,就如妄想者之『甕算』,可能連唯一的財產「甕」都保不住。南宋的劉克莊寫的這個對句言外之意是,與其嘔心辛苦的『甕算』發財,還不如傾聽那水火相得的『瓶笙』之音。人生於世,若不能清心寡欲以滌蕩塵垢,又如何感受到大自然的和諧和美妙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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