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直率與憨直,她藏不住心思,一旦有了甚麼便坦然直言,有了詩意也立刻寫就,而非故弄玄虛。她的才思之敏似乎更在黛玉之上。相比於黛玉,湘雲的詩作則少了幾分愁緒,多了十二分的爽利與豪氣,為詩社注入諸多生氣。
黛玉這首海棠詩,與詩社的其它同題詩相似,沒有厚重的思想表達,凸顯的是才華一項,是紅樓女兒們一次才情的切磋與綻放。這首詩將海棠的素白纖媚,與自身的嬝娜風流展演得淋漓灑脫,似涓涓溪流順勢流淌,不著一絲雕飾痕跡。眾人評此詩「風流別緻」,實至名歸。
如此人間罕見的佳作卻未能在詩社奪魁,李紈將狀元之位賜給「蘅蕪君」寶釵。她道:「若論風流別緻,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寶玉有心爭論,黛玉對這個結果卻不置一詞,且看寶釵詩作: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李紈初賞這首詩,便道「這詩有身份」。到底是蘅蕪君,起筆「珍重芳姿」便把名門淑女自矜自重的意態描摹出來。她本是樸素淡然的人兒,不愛花粉,不喜繁奢,難得她總能保持中庸溫厚的性子,對誰都是一般的和善體貼。她筆下的海棠,無意艷壓群芳,反而把院門深掩,生怕被人瞧了真容。而這不顯山、不露水的姿態偏是「淡極始知花更艷」,洗淨胭脂浮華之色,招來冰雪清潔之魂。
她亦知「物不平則鳴」,大多詩作流淌著一股悲愁之情,而儒家的傳統詩教講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如果詩家一味地悲苦無限,豈不讓人失去理性,而無法從詩中得到應有的教益?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是生命成熟而雍容的態度,也是寶釵平生修養的準則。所以她才說:「愁多焉得玉無痕?」
昔年,舜之二妃淚灑竹林,從此竹子上便留下斑斑淚痕,是為「湘妃竹」。若玉也沉溺於人間悲情,恐怕也要像斑竹一樣淚痕點點。寶釵此言,正是看淡人世情愁的沉穩大氣,也是向世人委婉的善意勸誡。
寶釵之才不讓黛玉,而她活得更現實,重德不重才,總以女德、女工為要,也時常以這種生活態度規勸身邊姐妹。寶釵守拙而本份,不似黛玉的性靈飛揚。黛玉的文采只可興歎,而寶釵的風度卻可供人學習。是以李紈稱讚瀟詩,更推重蘅稿,或許因她身負管教賈府女兒們的責任,希望寶釵的作品能給詩社成員幾分正向的啟迪。
最絕的還是社後好戲。起社次日,湘雲入了園子,和寶玉、眾姐妹說笑,得知黛玉等人結社這等雅事,急得不得了,直說要入社,哪怕是掃地焚香也情願。眾人便把題目與韻腳告於她,請她補作詩方可入社。
誰知,湘雲說笑中,心裏便有了兩首,不待推敲便要錄出,驚得眾人只是不信,說她們那四首已是想絕了,湘雲哪有許多話說?只見湘雲寫道: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乾風裏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無那虛廊月色昏。
寶玉昨日說「門、盆」二字難作,湘雲提筆寫就,兩首詩的意思竟截然不同。第一首言神仙降臨京都,栽種一株白玉一般的海棠;第二首說鮮花香草長滿了石階、院門,身處如此優美雅緻的環境,海棠花無論長在牆角還是盆中,都得其所了。而且「也宜牆角也宜盆」一句,不正是湘雲隨遇而安、隨性灑脫的性格寫照嗎?而其它詩句亦是工整清新,不遜釵、黛。
最喜歡湘雲的直率與憨直,她藏不住心思,一旦有了甚麼便坦然直言,有了詩意也立刻寫就,而非故弄玄虛。她的才思之敏似乎更在黛玉之上。相比於黛玉,湘雲的詩作則少了幾分愁緒,多了十二分的爽利與豪氣,為詩社注入諸多生氣。
大觀園首次結社賦詩,乘興而聚,隨興而題,諸位詩翁各憑天份任性而詠,真真應了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後,詩社遂以「海棠」為名,不虛此名也!(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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