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不決問AI，已經成了很多人的日常。昨天我提出一個杞人憂天的看法：人的智力若追不上AI，即使得到答案又有甚麼意義呢？我由是想起 「Ask Marilyn」 這個專欄的著名故事。
「Ask Marilyn」 是莎凡特（Marilyn vos Savant）在美國《Parade》雜誌開設的專欄，她由1986年一直寫到2022年才擱筆。顧名思義，莎凡特會回答讀者的問題，範圍包括數學、邏輯、詞彙謎題、哲學等。但為甚麼要問莎凡特呢？
原來當年她曾被健力士世界紀錄大全列為世上「智商最高（Highest IQ）」的人，由是名聲鵲起，獲邀在雜誌開設專欄——但健力士在1990年已取消 「Highest IQ」這個類別，理由是智商測試不夠可靠，難以斷定世間誰人智力最高。
無論如何，莎凡特的聰明才智是不必懷疑的。她自幼已展現過人天賦：10歲讀完 24 冊《大英百科全書》，11歲在IQ測試測得228的智商（霍金也「只有」160），創下歷史紀錄。
儘管天生異稟，但莎凡特沒走上學術道路，大學也只唸了兩年便輟學。她選擇協助家人經營生意，彷彿要像平凡人般生活下去，直到1985年健力士宣布她是「最高 IQ」的人，一切都改變了。40歲的莎凡特從此成為專欄作家，讀者問甚麼，她就答甚麼。
1990年，她解答了一道被稱為「蒙提霍爾問題（Monty Hall problem）」的邏輯難題，引發軒然大波。問題是：
你參加有獎遊戲，面前有三扇門，一扇門後面藏着名車，另外兩扇後面各藏着一隻山羊，你先選擇其中一扇門。你選好後（門尚未打開，你不知道自己是否選中名車），知道門後面有甚麼的主持人，會故意打開其中一扇藏有山羊的門，然後問你：要不要改變主意，選另一扇未打開的門？
莎凡特的回答很違反直覺：你應該換門，這樣才有更大機會選中名車。
為甚麼會這樣呢？你初始選中名車的機率，只有⅓，但當知情的主持人開了另一扇有山羊的門後，你初選的門仍是⅓機率，不會變，但⅔抽中大獎的機會卻轉移到另外一扇未開的門了，所以轉門是最佳策略。
許多讀者，包括數以千計的學者和數學家，紛紛去信質疑莎凡特的邏輯，就連著名天才數學家Paul Erdös，一開始也想不通為甚麼要轉門。Andrew Vazsonyi在《Which Door Has the Cadillac: Adventures of a Real-life Mathematician》一書中，講了他與Erdös討論蒙提霍爾問題的故事。
Vazsonyi指出，參賽者若在主持人打開一扇顯示山羊的門後改變選擇，贏得名車的機會將更高。Erdös聽後驚訝地反駁，認為無論是否更換選擇都不會影響結果。Vazsonyi試圖用貝氏定理和決策樹解釋，但Erdös仍然無法理解。
Vazsonyi最終使用蒙特卡羅模擬法，用電腦運行了十萬次實驗，顯示更換選擇的確有三分之二機會獲勝，這才令Erdös勉強接受這個結論（隔了一些時間，Erdös在另一位友人解釋後，才恍然大悟轉門的邏輯）。
面對排山倒海的質疑，莎凡特並未退縮，反而用更易消化的方式說明自己的理據，例如以「百萬扇門」作類比：莎凡特叫你想像有一百萬扇門，只有一扇門後面有名車，其餘都是山羊；你選了一扇，隨後（完全知情的）主持人打開 999,998 扇藏有山羊的門，只剩下另一扇未開，這時候你會轉門，抑或「不忘初心」堅守最初選擇的門呢？
幾乎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換門，因為此時原選門的機率依然是極小的 1/1,000,000，而未開啟的那扇門則擁有 999,999/1,000,000 的機率。當數量擴大到極端時，直覺得錯誤就變得很明顯，但在三扇門的情境下，誤解卻極為普遍。
莎凡特後來更公布了超過一千場學校實驗的結果，證明她是對的。至此，很多讀者終於明白錯怪了莎凡特，紛紛致函表示歉意。
以上故事儘管發生在三十多年前，但我覺得，這很可能隱喻着未來人類和AI交流的體驗——當你向一個智力完全輾壓你的對象（不管是不是人）提問時，如何確保自己明白答案呢？更可怕的是，若你（甚至其他更聰明的專家）無法明白，又如何判斷答案對錯呢？
莎凡特曾在訪談中說，學校教育令學生習慣了被動學習，由是缺乏獨立思考和探索能力。如今有了好像「無所不知」的AI老師，一般人會更主動地慎思明辨，抑或更被動地鸚鵡學舌呢？這是值得大家仔細思量的問題。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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