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讀研究生回到了北京。那時文學批評專業的研究生比較少,六四學運開始後,我們導師非常明確地對我們說,「你們是寫歷史的(儘可能地,因為你們這個專業),而不要去創造歷史」,但是肯定是忍不住熱血沸騰,我們要到天安門廣場,每天都去。

集會,聲援,發表觀點與當時社會的訴求,「反貪污反官倒……」。

那個時候文學界有著名作家,如曾任《人民文學》主編的劉心武,他也與文學界的同仁扛著大旗前往天安門廣場。六四結束之後他也受到了影響,丟了主編職位。

一個著名的詩人,寫了一首歌,「我們走在火熱的五月裏,我們英勇地走上街頭……」我們唱著這首歌上天安門廣場去聲援靜坐的大學生。

我們是一個學校一個學校地集中在一片,我們同學都是聲援者。我們老師堅決不讓參加「高自聯」,他說你們去聲援、發表演講都可以。一是不讓靜坐,第二不要加入大學生聯合會。

到五月十幾號開始,外地大學紛紛往北京走,聲援北京大學生的遊行示威以及天安門廣場的靜坐請願。外省來的,當時也有加入絕食靜坐的大學生。

六月三號下午五點多,我與幾名同學,從前門地鐵站返回學校時,剛要出示學生證(那段時間無論巴士還是地鐵,只要看見校徽,或學生證就不用買票),一個年輕的女售票員對我們說,「不要拿了,不要拿。」她一看我們三個年輕學生就把我們叫過去,低聲告訴我們說:「我們接到上級通知了,你們能回的就儘快回去。」我問,「怎麼了?」她說,「今天晚上要戒嚴!」

其實我們對戒嚴這個詞不太懂,完全是甚麼都沒概念,今天晚上戒嚴,我以為就是包圍起來了。

因為我們那一年級幾個同學到軍隊駐地去實習與採風,感受軍隊生活,剛好是在總後學院。一開春、一開學就去了,跟部隊接觸很緊密。5月23日晚上的政治局會議恰好在那個裏面開的,來了五十幾輛特別的轎車,之後學院整個警戒了,校外都警戒了,我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不懂嘛。

回去草草吃了一頓晚飯,我們八點多快九點就走到了翠微路口,現在叫西長安街,那時候西長安街沒有那麼長,就是翠微路那邊,軍車、裝甲車、坦克轟轟轟轟地就從西邊一路往向天安門開。

我們三個同學就跟著軍車,公主墳、軍事博物館、木樨地、阜新橋、西單,就快要到了新華門,西單電報大樓附近就聽到了機槍「噠噠噠噠噠……」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聽到槍聲,之前看電影知道子彈離人近是甚麼樣的,真實的最近處的子彈聲是「啾啾——啾啾」。一個年紀大的老伯大喊:臥倒!臥倒!我們在電報大樓對面的一個胡同裏應聲臥倒,人多得不行,後邊有人趴在我身上,我趴在別人的身上。

我穿著一個白襯衣,小黑的碎花,一天就沒低頭看自己身上,沒有注意。從戒嚴區往外走就要走出戒嚴線時,同學看見了,「他們三個活著,出來了!」有個同學看到我肚子上一片暗紅紅色,都是僵硬了的血,「你中彈了嗎?你肚子上都是血!」當時我嚇得都手抖,把衣服撩起來,一看肚皮光光的。回頭一想,就是臥倒時,不知誰中彈了,我是染了別人的血。

因為我們沒能走到天安門廣場,到了新華門西邊,機關鎗響聲不斷的地方就再也不能向裏走了,是第一層戒嚴,我們是在二層裏邊,周圍的群眾讓我們該回家快回家,我們就往外走,天已經濛濛亮了。我艱難地走到上午九點多,到復(阜)興醫院。剛好在西二環這個邊上有一個小醫院,當走進門診大廳裏邊,擺滿了死人,我們剛開始數,數過去,就數了五十多具屍體,一回頭,哇,擺滿了,數不過來了,他們(共產黨)硬說沒死人,那一個早晨哪裏來的這麼多死人?

剛開始我們看著屍體很害怕,當數了一圈又一圈後,哇,我們後邊全堆滿了,一個一個擺著那裏。這個時候一下不害怕了,那屍體各種形狀,有大量的血,分辨不出來身份,有年輕的,也有中年人,有些模糊。

我還見證了軍車上下來的軍人對著圍觀群眾開槍,裝甲車、坦克是怎麼樣在長安街上橫衝直撞……我們一路跟著,親眼見證了那段令人恐怖的歷史。

只要共產黨利益受到影響,它們對誰不開槍呢?因為毛老賊的名言「槍桿子裏面出政權」,共產黨把槍桿子牢牢抓在他們手裏,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肆意踐踏與蹂躪。

六四,如今人們都說是紀念,我認為六四是開始,至今還在進行中,直至讓共產黨徹底滅亡,並從中國那片土地上消失,從人類中徹底消失,六四的使命才能算結束。因此,六四不是一個紀念日,而是一直在推動中國實現真正的民主化進行中的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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