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她曾說:一定要找到世上最好的樂師,完成那支傾城絕豔的紅蓮之舞。
當她聽到楚雲舒的笛音時,她知道,此生唯他方成心願。
後來,每每出場,一襲妃色紗裙的她,身旁總有一個手執玉笛的白衣郎,小樓吹徹,蓮池生寒。一曲舞罷,換來滿堂喝彩。
一、驚舞
修長的絲綢水袖,划過紅燭高照的歌舞台,絲竹管弦連綿而起,廬州城最負盛名的霓裳坊,開始上演它真正的繁華。
夏曆六月,是城中賞荷的最佳時節,一池紅蓮灼灼盛放,暖風微醺,半城皆是清甜的香氣。蓮池之畔,是霓裳坊最大的酒樓春水閣。三重高樓平地而起,雕欄飛檐彷彿玉宇,樓中一方高台臨窗而建,正上演著一支長袖舞,窗外就是飄香的紅豔風荷。
藉此良辰美景,春水閣招攬了全城最有身份的賓客。而真正吸引樓上樓下、滿座賓客的,卻是那位以紅蓮舞名動江南的舞姬。彼時,風送蓮香,舞衣翩躚,才是真正的名花傾國兩相歡。
軒敞富麗的大堂,琉璃盞、瑪瑙杯華光熠熠,吟詩賦、傳笑語,各種人聲幾乎壓過了樂聲。台上女樂各展絕技,依然無法吸引客人的真心欣賞。
主事的昭娘是個盛裝的中年麗人,正揮著繡帕,忙於穿梭各個酒桌,帶著幾分尷尬的笑意慇勤招待。場面似乎很熱鬧,也有些意興闌珊的寂寥。
一曲舞罷,奏樂聲漸漸止息,高台上身段婀娜的女孩們款款離場。一個模樣水靈的少女從後台現身,裊裊婷婷走至舞台中心,丹唇輕啟,嬌柔清脆的聲音迴盪在大堂:「眾位貴客久等了,今晚我們司瑤小姐不會登台,往後至少十日也不會再跳《紅蓮舞》⋯⋯」
「在座的哪個不是衝著《紅蓮舞》的名頭來的,難不成是為了你們這的酒水嗎?」坐在前排的一個年輕公子忿忿地打斷少女的話。他附近酒席上的客人也跟著幫腔起哄,甚麼「推了三天又等十天」「故作清高目中無人」,一時間嘈雜亂耳。
少女的語氣也頗不快:「司瑤姐姐何時約定今晚一定登台了,何況她是自由身,不比在籍的⋯⋯」
「司清,少說兩句!」昭娘眉頭緊鎖正在思索周旋對策,聽了少女的話嚇得厲聲喝止。她凝脂白皙的臉頰連忙換上曲意的笑顏,「恕妾身多嘴,我們司瑤姑娘確實早早告了假,承蒙各位盛情每日都來捧場,司清丫頭也是好心,怕各位空等一場,特來好心告知。」
「昭娘,王城腳下,還沒見哪個舞姬這麼大排場的,晾著滿樓的達官顯貴,矯情造作不肯登場?」那個年輕公子似動了真怒,「管她甚麼自由不自由,入了這風月場,還當自己是千金閨秀不成?」
「司瑤姑娘從不失信於人,卻不知誰成日說嘴」,饒是昭娘八面玲瓏,立時變了臉色。她冷哼一聲,「韋公子是王府貴戚,我們小小教坊得罪不起。不過肯入我這霓裳坊的,都是風流雅士,斷不會為難一個小女子。」
廬州王城是當朝淮靖王的封地,這韋疆,則是王府上寵妃的內侄。他素日仗勢橫行,惡名在外,其他顧客自矜身份,都不屑與他為伍。只有和他一路的那些人還在無賴糾纏:「我們今天就坐等到天明!」「再不識抬舉,我們就告到教坊司去!」「別說一個霓裳坊開不成,讓那司瑤再嚐嚐落籍的滋味!」
「你們⋯⋯」小丫頭司清也急了,「你們不能欺負我娘親!」眼看場面越來越亂,昭娘也是一籌莫展,今夜可是怎麼了局?她暗下決心:無論怎樣,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保住司瑤姑娘!
「誰說司瑤姑娘不能登場?」一個清朗的男聲緩緩從樓上傳出,不大不小,剛剛好蓋過所有人的聲音,讓每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舉頭向上望去。但見那人一身白袍無塵,手執白玉笛,正倚在二層的迴廊欄杆。他的長髮半披半挽,隔得遠了辨不清長相,只覺他一雙眸子燦若繁星,整個人長身秀骨,恰似雪樹瓊枝,高華無限。
他縱身一躍,從廊上飄然落下,穩穩落在舞台正中。寬大的袖子飛旋著揚起又垂下,露出三分笑意、兩分蕭散的俊逸面容。他眉宇修長,神采飛動,只是清瘦的臉頰微微透著蒼白的倦色。
回望身後的紅蓮,他開口吩咐身邊人:「清兒,去告訴司瑤小姐,月滿煙水,今夜芙蕖甚美,楚雲舒、誠心請她一舞。」
司清第一眼看到他,就帶著驚愕和擔憂的神情,她上前兩步悄聲說:「莫說楚先生有傷在身,此時遭遇惡少欺侮,司瑤姐姐斷不肯上台的。」
「莫逞一時意氣,」楚雲舒也壓低了聲音,「昭娘半生心血,她自己的未了恩仇,孰輕孰重?」
他漠然掃視台下看客,忽然感慨地說:「三年了,我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楚雲舒後撤幾步,玉笛在右掌掌心一轉,兩手十指順勢按在笛子各個部位,橫笛遞於唇邊。他定一定神,深吸口氣。司清見狀,也只得返身離開。
於是天地間彷彿萬籟空寂一般,只有一段悠揚邈遠的笛聲流水般緩緩流淌,心田彷彿被滋潤、淨化一般,所有人靜默下來。
一串急促婉轉的波音之後,笛聲趨於低沉。舞台上,一整排水藍的薄紗飄帶飄飄渺渺地垂落,有如薄霧輕煙的夢境。笛子忽然換了個調子,奏出高遠空靈之聲。飄帶靜止的同時,卻見飄帶之後影影綽綽的,一個窈窕曼妙的身影做著一連串凌空翻騰,閃現舞台正中。
台下所有人,即使是飛揚跋扈的韋疆也目不轉睛盯著前方,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台上舞姬,以一個神秘朦朧的背影亮相,動如驚鴻,靜若古井。只一瞬間的功夫,那個身影踏著笛聲的旋律,振袖縱身,翩翩而舞。
她足尖点地,步出幾個輕巧的小碎步,便穿花拂柳般飄然移至台前。這時眾人才看清,這位女子戴蓮花冠,著一襲自素白至緋紅漸層的廣袖束腰舞裙。整個人在飄帶前後穿梭迴旋,彷彿一枝出水紅蓮。
誰知,她並不以真面目示人。一方綴著珠簾的水色蓮花暗紋絲巾,遮住她大半真容,珠玉隨著她動作急緩高低發出叮咚之聲,面紗也隨之起伏不定。客人們只能看到她,眉若春山迢迢,眼似秋水盈盈,然而僅僅這眉眼,足以讓人一見傾心。
笛聲越發急促,她的舞姿越來越快,裾似飛燕,袖如回雪,整個人化作一道紅色影子。她跳著繽紛絢麗的舞蹈,眼中彷彿燃著一團火,又似覆著一重冰,她盡情施展出最極致的舞姿,卻又有著孤芳自賞的疏冷和淡漠。
楚雲舒靜靜立在舞台一角,始終凝視那個身影。那舞姬對台下總是冷冷地一掃而過,與他卻又一兩次電光火石的眼神交會,那時眼中才有微微的漣漪盪漾。楚雲舒則報以淡淡的撫慰般的笑容。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再次對視,楚雲舒不著痕跡地點點頭,修長的手指立刻換了指法,曲子卻自然地再次轉向低沉,這是到了一曲將終之時。
那舞姬纖腰向後一折,雙手順勢挽起身邊兩條飄帶,纏於手臂,整個人則平地飛起。她雙臂一振,身子快速旋轉,笛聲亦轉快,舞姬越旋越高,彷彿羽化飛昇一般,引得眾賓客紛紛抬頭仰望。
「半遮半掩,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司瑤在場!」韋疆尖銳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紅蓮舞》的圓融意境,客人們來不及用眼神指責他的無禮,卻見他身旁一個侍從打扮的男子,驀地從袖口中擲出一枚金光閃閃的飛鏢。
韋疆輕薄無禮,手下人的功夫卻不弱。飛鏢破空襲來,直取舞姬的面紗,「嘶」一聲堪堪割斷面紗一端的繫帶。舞姬目露驚怒之色,顧不得身在半空,本能地伸手阻擋面紗滑落。那飛鏢攻勢未老,半空中轉了半圈立刻反方向疾速折回,削斷僅剩的一條纏臂的飄帶。而她整個人瞬間失去飄帶的承托,直直墜了下去!
「司瑤!」昭娘失聲驚叫,其餘人也隨之不住驚呼。
一道白影飛掠而至,楚雲舒伸出雙臂,攬住舞姬的肩、腰,截住迅速下墜之勢。兩人以相擁之姿,盤旋著緩緩落地,楚雲舒牢牢攬著她,一雙星眸映出一位清婉絕俗的韶華美人。
她五官精緻如畫,水樣的眼睛交織著驚恐與喜悅,彷彿一泓幽潭驀地激起千層波浪,教人徘徊流連,觀之不足。不知是關心她的安危,還是被她驚世之姿所吸引,楚雲舒的目光從沒離開過她的眼睛。
片刻之後,兩人安然落於舞台之上。楚雲舒高大的身軀背對著台下賓客,擋住她的身姿。他衝著舞姬安慰般地一笑,鬆開右臂,攤開右掌放在兩人中間。他的手膚白而清癯,掌心托著被割斷的面紗。面紗之間隱約可見指掌之間的繭子。
司瑤剛要伸手接過,楚雲舒的一抹微笑忽然消逝,眼神失去光彩,整個人重重跌倒。「小舒,小舒!」司瑤急切地呼喚,顧不得面紗,用盡全力扶著他,無奈氣力不夠,只能半跪在地緊緊抱著他。
楚雲舒已經昏迷在司瑤懷中,一動不動。她低頭一瞧,恰恰看到他胸前白色衣衫沁出斑斑血跡,忍不住粉淚盈眶。
她滿面悲憤望著台下,對著韋疆的方向一字一頓地說:「楚先生抱恙在身,司瑤才無心登台。倘若他這次有何不測,紅蓮樂舞從此絕矣!」
司瑤眼神如冰,聲情決絕,所有人心下一寒。昭娘趕緊奔至台下,招呼樓中夥計:「還不快把楚先生送回房中將養!」
楚雲舒被夥計們匆忙地抬到後台,司瑤也不再言語,轉身隨其離去。
一曲紅蓮,千呼萬喚,未完而止,眾賓客心中很不是滋味。韋疆還想到後台繼續糾纏,一個有力的手臂攔住他。
「韋公子,適可而止。」方才擲鏢的漢子低聲道,「卑職奉王爺之命查探消息,已經完成任務。公子若再胡鬧,卑職不會再出手。」
「我說你這人⋯⋯」韋疆憤怒地指著他,想教訓幾句,正對上那人死水般不卑不亢的臉。想到這人輕易不能使喚,也不由氣餒,喪氣地小聲罵了幾句,就不再理他。
這個無名高手,忽然抬頭直視後台,細長的眼睛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整個人就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豹子,周身散發出不同於樸素形貌的凌厲氣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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