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被譽為「禮儀之邦」,中華文明歷史上的禮樂文化源遠流長,孔子認為一個國家興衰的重要標誌在於「禮樂」,而「禮」的本意,許慎《說文解字》解讀:「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從示從豊。」因此「禮」是由尊天敬神開始,普及至社會人倫。在香港,喃嘸師傅所擔當的角色,就是以「禮」為基礎,他們的身影常常出現在「紅白二事」之中,如新界鄉村傳統祭祀活動及喪禮期間的科儀法事,都少不了喃嘸師傅參與其中。近年來香港社會出現「移民潮」,有位在港從事25年科儀法事的喃嘸師傅近日移民英國曼城(Manchester),盼能在海外延續民俗傳統。
「我覺得以前老人家很厲害,我師公以前從廣州來香港,那時候的科書都帶不出來,可能偷偷夾到幾本下來,因為『文革』那時候被人丟光了,所以他教導我們所有內容都一定要記在腦子裏,這樣才可以到處去做。」17歲就入行,從事科儀法事的王聰師傅,指著自己的頭腦如是說。如今他走了師公當年的舊路,因應時代變遷離開香港,到英國落腳,王師傅希望能繼承師公衣缽,將傳統文化保留下來。
王師傅分享,早前在香港的圍村辦法事時,觀察到一些從英國返村的圍村原居民,十分重視祭拜祖先的傳統禮數,甚至將一些骨植從外國帶回香港原籍安葬。「他們都有個意識,要找個師傅過來唸唸經,請老人家『上位』,做完這個儀式之後,再請回祠堂。我覺得他們的信念都很清晰,他們也會想做多點,不然將來的小朋友,可能他的孫子孫女都沒見過,不知道怎樣去參與,有些人都說,年輕一輩連山都不會拜的。」如今王師傅來到英國,仍想繼續保留香港人敬祖的傳統,幫助移民港人在外國也能慎終追遠、盡到孝道責任。
白事科儀背後的「孝道」
王師傅學師的起點,從跟著老師傅到殯儀館幫忙開始,他在殯儀館的法事部工作,俗稱「打齋」。「我們都是服務於一般市民,主要以廣東的科儀為主,做功德要請聖、開壇、破地獄、過橋、坐蓮花等等,全套做下來很花時間的。」他提到,過去的人很願意花錢做白事,以示對先人的尊重,但是現在人們的想法已經改變:「以前的白事,很多時候都會有守夜,第二天出殯,或者可能做三七、五七、頭七、尾七的科儀,但是近十幾年,很多時候這些儀式都已經沒有了。一些人覺得,花那麼多錢做白事做甚麼,老人都去世了,覺得花這些錢做白事是一種拖累。在舊陣時我入行或者我爸爸做的時候,沒有人會這樣想。」
這一現象引起王師傅反思:「其實我們說『百善以孝為先』,要講究『大孝』,其實整個白事裏面都是保存著我們古代人的思想,或者我們儒家思想的『孝道』。以前的禮儀,一有白事,全家人都要回家,甚麼都不做,在那裏守孝。以前的遺體可以放在家裏,過去的『潔體』儀式,是親人自己做的,對離去的父母感恩:『你養了我這麼大,養了我這麼久,希望你走的那一程路都走得舒舒服服』。在傳統文化中,都希望先人能夠安葬好,祖先可以福蔭後人。」
他認為,喃嘸師傅做好這些儀式,是在幫助孝子賢孫盡一份孝道,背後的意義很深遠。可惜的是年輕一輩越來越不懂做白事的「孝道」意義,只從方便自己的角度出發,令喪禮的禮節日益簡化。他擔心,如果再不紀錄、保存,可能子孫後代都不知道喪禮有哪些儀式了。
王師傅相信,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能夠這麼多年都堅持在這一行發展,我覺得做這行受尊重的程度都挺高的,可以幫人解決到一些心理上的問題。我會希望人們稱呼我『喃嘸先生』而不是『喃嘸佬』,做『先生』就有一定的地位,從行為、態度、能力來說,要幫人解決問題的,對我自己的修為也會有要求,我也會要求自己在專業能力上、行為上都要像個『先生』的樣子。讓別人覺得,這個行業是值得尊重的。」
世紀大疫去世者眾 「院祭」簡化儀式
2020年,席捲世界的疫情在香港肆虐,很多人離世,王師傅回憶,疫情那兩年他的工作非常忙碌,每天最多可以做7場「院祭」,從早上7點一直忙到下午5點,幾乎不停歇。「院祭」的儀式比較簡單,「在醫院做一些儀式,然後出殯、火化就做好了,前後三個鐘頭已經完成了整個白事的儀式。」
疫情期間更加簡化,而且是很多遺體同時做,有的遺體已經放了兩個月了才排期到可以做儀式。他回想起來還覺得毛骨悚然:「那時候真的死了很多人,焚化爐開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遺體要處理。我們也看到一個現象,就是『院祭』這種形式被更多人知道,原來可以那麼簡單,不需要那麼複雜的程序,疫情之後,選擇這種方式的人就更多了,因為簡單嘛。」
王師傅提及,過去年尾,特別是黃曆12月,是「打齋」最密集的時間,他們的工作都排得滿滿的,但是從去年來看,黃曆11月起,他手中「打齋」的安排已經開始鬆散,但實際上去世的人並沒有少,火爐數目一樣那麼多,這就說明了很多人選擇了「院祭」的儀式,簡化了做白事的儀式。
城市人漸與傳統文化疏離 盼移民港人保留傳統
「我們以前的老人家從廣州來香港,或者從鄉下出來,很大房人的,他們本身在大陸都做過祭祀的儀式的,他們就保持住。無論生活多艱難,屋子多殘舊,都會有個神主牌、神主枱在那裏,慎終追遠。」王師傅走訪過許多圍村人家,仍然保存著祖輩留存的傳統,會在家拜祖先。但是近年來他們的工作多了一個範疇——送神,即是請喃嘸師傅來做儀式「請走」祖先,「過去人們一直有在祖屋供奉祖先的牌位,現在他們賣了祖屋,到市區居住的時候也不方便供奉,或者有的後代信教了,就不再供奉神主牌了,就要我們來做儀式請走他們的祖先,那些神主牌也不再保留。這是很可惜的。」
王師傅表示,住在市區的確限制多多,有些新的住宅是不方便燒香,也不方便在市區住宅內供奉祖先牌位,而且如今的人口結構也改變了,生育率下降,很多家庭都只生一兩個孩子,或者不生孩子,人們對祭祖儀式也比以往淡薄很多,不像以前的大家庭很重視清明節、重陽返鄉祭祖。對於這些現象,王師傅表示理解,許多傳統儀式在市區難以留存,圍村的村屋空間大,還能保留一些敬祖的傳統。
他希望,對於移民外國的香港人,特別是老一輩仍保留傳統思想的香港人,在居住條件合適的情況下,能夠將祖輩的那套儀式留下。「其實很多人來到外國,以前可能家裏也有裝香的,可能他想裝香,但是不知道怎麼去做,我希望過到來,可以幫他們做一點事,算是有一個橋樑,因為喃嘸師傅移民的很少,有的移民了也沒有再做過去的範疇,但我有個心願,都想在外國也能留下香港的傳統,從保育的角度出發,盡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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