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的傍晚,我準備下班,電話突然響起,那頭弟弟搶著說:「肥伯娘就快不行,醫生吩咐親人盡快趕到醫院。」放低電話,腦裏一片空白,只因一切來得太突然。早兩天我還想起伯娘,自從在叔叔的喪禮上見過,之後一直未有拿起電話,和她閒聊一下。
開車趕往醫院的途中,我不斷找一個比較合理的理由,嘗試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突然的事實。最終我告訴自己,「或者她這趟旅程是時候完了,要去另一個地方開展新一段旅程⋯⋯」在眼眶打轉的淚水,總算暫時勉強收起。
肥伯娘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喉管,姐姐哭著「隻手仲暖,快啲過嚟喇」。
我趕緊去握著她的手:「伯娘,我嚟咗喇,我係阿基啊,妳聽到嗎?」剛收起的眼淚一下子再湧出來,「我答應送你的手錶,還未送;那個電話,我還未打……」。
病床邊那個冷冷的顯示屏告訴我,她的生命正在倒數,也許,一切都太遲。
「她下午跟好友到酒樓飲茶,食咗隻乳鴿,佢仲話好好味。」姐姐說,伯娘離開酒樓後突然在街上暈倒,暈倒前僅能跟身邊好友說一句「唔得喇」,其後被救護車送到醫院。醫生指,她的情況並不樂觀,「最好同盡快通知親人見最後一面」。
姐姐哭著,「一切都來得太突然」。
是的,肥伯娘雖然年過八十,但身體一直健康,只有普通的風濕骨痛纏繞著她。
肥伯娘的個子不算高,不過她擁有一個胖胖的身軀。幾十年來,她一直很樸素,不施脂粉,只有一頭漸漸由黑變白的秀髮,跟她一齊樂天知命。我曾對她那頭上一把白髮好奇問:「點解你唔染髮嘅?」她笑說:「都幾十歲囉,無所謂啦。」
她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無論我小時候如何搗蛋,她總是包容我。記得我經常把她的廚房翻天覆地,但她從來沒有怪責我,總是事後慢慢向我解釋錯在哪裏。
我很小的時候便失去了母親,性格十分反叛,經常離家出走,肥伯娘總是會收留我,一住就一頭半個月。她很疼錫我,不會罵我。長大了,我問她,「我又唔係你個仔,妳做咩咁錫我?」
她說:「你係我嘅侄,所謂子侄子侄,子同侄係無分別嘅。」
沒有媽媽的我,有一位「肥伯娘」憐愛我,其實還不錯。
一次我賣口乖:「伯娘,我第日出嚟做嘢賺到錢,買隻錶送俾你。」肥伯娘聽了很開心,「好呀,等你大個再講啦。」後來她竟然會間中提起,可是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霎眼就過了四十年,然而時至今日我才發現,原來我從未正正經經跟她合影過⋯⋯
看著至親的人在眼前離去,除了心中的痛,已不知道該有甚麼反應。我不禁反問自己,她已病入膏肓,身體機能逐一折舊,難道還要他們為了我那自私的想法,辛苦地熬下去?為何不可讓他們隨著大自然安排,安安樂樂地離開?或者有一天,我們還能在某個地方再次團聚。
我呆呆地站在病床邊許久,默默跟伯娘道別,「謝謝您,請不用掛心,我們會好好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雙腿開始感到麻痺,腰部肌肉已沒有感覺,床邊屏幕上顯示的生命餘韻緩緩消失……
夜晚的浮雲,在早秋的月光下,顯得份外安靜。我目送遠去的浮雲,追憶著肥伯娘。她鮮有發火罵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行事也格外從容。偶爾間會有脾氣,但她僅「一句起、兩句止」,離開一陣,回來又當無事發生,再笑過。她是一個簡單的婦人,日常除了拜神、做家務,就是跟親友們打衛生麻雀,或是跟兒孫們玩耍。
人到終時,旁人總喜歡為逝者盤點一生有什麼得意成就。肥伯娘沒有什麼學歷功名,也沒有金銀滿屋,不會用大道理與人爭論,也不會以小聰明斤斤計較,只因著寬容的胸懷,用心去對待身邊的人,活得從容自在,把美好快樂帶給別人,那不也是她人一生值得珍惜的成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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