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不走的「逆耳」：專訪留港社工陳虹秀

2019年的香港街頭硝煙四起，大家也許不難見到社工陳虹秀（Jackie）在衝突現場中遊弋，面對全副武裝的警方，以大聲公呼籲對方克制。她在前年8.31灣仔衝突中因暴動罪被捕，去年9月被裁定表證不成立，當庭釋放，律政司其後提出上訴，案件擾攘至今達一年。政權越加箝制社會，卻趕不走她，留在香港又可以做到甚麼？記者上星期與她共晉午膳，從反修例運動爆發談到今天局勢下，如何做一位政權趕不走的「留港派」，繼續以社工身份幫助身邊人，為不公義和弱勢發聲。

不甘心離港仍相信有事可做

面對律政司「狙擊」，過去一年的心情是怎樣？陳虹秀形容「有好多轉變」，她說自從律政司就案件提出上訴後，代表律師與她商討案件，才知道整個上訴過程很繁複，被律師問到有何打算，她當時向律師直言「好矛盾」，還哭了出來。身邊的家人和朋友眼見局勢惡化，不斷勸她早日離港，這種「關心」慢慢成為了她最大的煩惱。有試過按捺不住與家人朋友爭論去與留嗎？她笑言：「佢哋拗唔嬴我喎，哈哈！」

她特別提到，第二次被捕當天，因為耳朵被胡椒噴霧噴中後腫得厲害，不得不入院，媽媽甫入院見到她的被鎖在床上，第一句竟問：「你做咩打警察？」陳虹秀坦言，媽媽當時沒首先關心她的狀況，真的覺得很生氣，後來理解到媽媽身為華僑，昔日回到「新中國」建設後經歷了多場社會運動，對政治存有恐懼，加上接收資訊的方式單一，以致難全盤了解反修例運動的真相，「對事件的判斷，覺得對錯會有好大嘅落差」，後來她為免與媽媽爭論政治觀點，影響關係，大家協議相處時「唔好再彈（表達政見）出嚟」。

縱然如此，她始終覺得家人甚至港人下一代的生活，比自己案件更重要，「反而我會諗多少少囉」，她說，如果真的要離開，會著緊下一代可在那裏得到較自由的生活空間，但若她自己單純害怕審訊而離開香港，會感到很不忿，因為她得知初選47人案中部份被告在朋友勸告下仍堅持留在香港，讓她深明自己還有事情想做，「咁既然仲有嘢可以做，咁點解唔留底呢？」她沉穩而堅定地說。

國安法壓境下堅持扶助抗爭者

反修例運動期間，陳虹秀與一眾義務同工組成「陣地社工」，在不同抗爭現場「開咪」，緩和示威者和警察間的緊張關係。2020年疫情爆發，加上《國安法》實施，一班社工於2020年3月成立「連線社工」，為2019年反修例事件中被檢控人士及其家屬提供情緒與法律支援。

陳虹秀表示，「連線」目前有數十名來自不同服務範疇的社工義務工作，陪伴被檢控人士出庭作好準備，安排輔導和轉介相關服務，一直以來也有不少新畢業的社工和資深社工加入。

她列舉部份個案，有抗爭者在審訊前接受輔導，精神健康有所改善，不少抗爭者家屬在「連線」輔助下得以疏導情緒，改善抗爭者與家人的關係。陳虹秀認為，社工經常強調「改變」，上述經歷是在「連線」工作中最令她感動之處。

她提到「連線」的工作點滴，她表示一直以來接收很多求助個案，更試過一日內接見3宗個案，由上午工作至午夜，還佔去假期時間，但她很感謝同工互助幫助，縱使過程中有不少同工因個人理由退出，但還有不少新同工加入，但大家都很「捱義氣」，協助平日事忙的她接見個案。每當有新成員加入，陳虹秀都會提醒他們，要注意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免疲勞過度，亦會教導他們與求助人會面錄寫個人背景資料時，需要多一名同工陪伴協助，以保障自己和求助人的利益。

對於手足出獄後的情緒支援，陳虹秀稱以她所知，部份手足對運動仍有一定情意結，未必接受到社會現時脫離了運動的情緒，有部份會抱怨別人「為何不送車，不到庭聽審」，幸好他們跟進的個案中，已經預先處理相關情緒困擾，讓他們重獲自由後，能懂得面對社會低迷氣氛，找到人生方向。

恐懼未「殺入」業界表明不宣誓

在《港區國安法》陰霾下，紅線帶來無形恐懼，延伸至社會不同領域，社福界的情況如何？陳虹秀說恐懼還未來到，因為社工註冊局還保住了業界由社會工作者註冊局發牌的位置，還未像會計師公會般被政府「收編」，目前未聽過有社福機構對員工的服務內容進行政治審查，不過她引述同工透露，已有機構提醒員工檢查服務單位內的圖書是否違反《國安法》。

有人預計日後社福界會被要求宣誓，她表明不會就範，又相信屆時不能再於傳統社福機構任職，「我覺得仍然可以做到社工，只不過喺響唔同嘅崗位，可能喺其它非政府資助組織（工作），當然收入穩定性（與傳統機構相比），就好唔同囉」。

記者分享社工朋友進行班組活動時，遇到有可疑的參與者，疑似套取機構員工和其他參與者的政治取態。她認為社工要清晰知道自己的服務目標，面對未來可能出現的「篤灰文化」，工作時要懂得平衡各方意見，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免「畀人跣」，墮入爭議之中。她又寄語社工同工要以心態取勝，突破原本有限的空間，做到自己想做的工作。

很多事想做為有發展障礙人士平權

社會正處於低氣壓，由「612支援基金」到「石牆花」都宣布結束，大家不知道還有甚麼可做。她分享了一位旁聽師的觀察，慨嘆很多退休人士在支援抗爭者行動上變得越來越無力，侷限越來越大，「入法庭旁聽要掃『安心出行』，而家送車都會俾人告599G」。陳認為現在並非大家忘記了，而是並非人人有能力想到怎去做。如果有人願意拋出意念出來讓人參與，或者盡力去做好眼前事，便可將希望延續下去，不要因眼前的壞事而心灰。她慶幸自己有社工身份，有能力明瞭自己有何目標前進。

有想過跟進反修例案件完成後，自己會有甚麼打算？陳虹秀稱「自己並非很有計劃的人」，早在運動爆發前，她已計劃提出倡議改善復康界的服務質素，後期由於運動爆發，再無多餘時間跟進。另一方面，她正準備與同工籌組SEN（特殊學習需要）司法指引關注組，關注有發展障礙人士的司法權益。她預計2023至2024年完成相關案件審結後，屆時到海外升讀人權課程，但由於現時自身案件還未審結，現時只好先報讀短期法律課程。

這頓午膳，讓記者知道她更多工作背景，以及她如何在今天時勢下堅守自己的崗位，為別人燃點希望。礙於篇幅所限，希望日後我們有更多時間，與這位「逆耳」社工好好相談，為一直堅持的讀者帶點勉勵，為迷失的人帶來啟發。

後記：Jackie原訂本周三（10日）在區域法院提訊，但因控辯雙方還未備妥文件，聆訊要再押後，毋須上庭。訪問當天，我們選擇坐在居酒屋閣樓，後來有一對年輕男女進來，坐在我們旁邊另一張桌子用餐，在旁默默聆聽我們的訪談。正當訪問完畢，準備結帳之際，餐廳職員告訴我們，稱該對男女已經為我們付款，我們連道謝的機會也沒有。

記者不肯定他們兩位會否看到這篇報道，如果看到，卻證明我們的努力並無白費，原來大家還在自己崗位中默默付出。我們就在這座快讓人窒息的城市裏盡吸一啖氣，繼續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