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當我們的馬車攀上了鹿鼎山時,太陽才從薄霧裏露了臉。駕車的漢子把馬車停在大槐樹下,抓起脖上的毛巾擦汗,指著遠處說:「大爺,您瞧。」我們下了馬車,蓮兒抓著我的臂膀,往遠處望去,只見一群人不停地揮著手,一陣風吹來,她指著山下那群人,興奮地說:「阿爹,您聽見聲音了嗎?」「那村人瞧見我們了,唱著迎賓歌呢。」駕車的漢子說著。我轉過頭時,他已站在槐樹下,正往馬兒脖上沖水,惹得那馬兒不停搖著兩片大耳朵,水珠噴滿了背上,馬兒舒暢地仰起脖子嘶嘶叫了兩聲,駕車的漢子喊著:「大爺,你們喝喝水歇會兒。」

兩隻小鳥輕巧地飛上了馬背,幾片槐樹葉在風中緩緩飄落,我們又上了車,馬車就慢慢滑動了起來。「大爺坐穩了,下山只半個時辰就到那村莊了。」

搖晃中,從車窗望出去,只見綠色一片,一抹黃色,一塊塊褐灰色,馬車輪子快速滾動著,野草味隨著風進了車裏,駕車漢子一面喊著:「大爺安心,這馬兒腳勁夠,也懂韁繩的意思。」我趁著馬車搖晃中打了個盹,當我睜開眼皮時,那抹黃色變成了一片廣場,那塊褐灰色可是層層疊疊的瓦屋,綠色就是眼前的一片正待萌芽的翠綠的小麥田。此刻,麥芽清香瀰漫廣場,蓮兒用力搖著我的手臂:「阿爹,我們到了村裏了。」

我們下了馬車,一群男女村童唱著歌向我們擁了過來,紅潤的臉龐堆滿了純樸的笑容,幾個小女孩拉著蓮兒衣襟,蓮兒跟著走進村童群裏。一時,純真的童聲,古樸的歌兒,環繞群山間,抬頭看著山坡上層疊的村屋,我渾身融入那曲調韻味裏,內心充滿純淨的喜悅,有了回家的感覺,回到那遠古的家鄉。我掏出袋裏紙筆,記下幾個特殊味兒的音符,喚了聲蓮兒,歌聲裏蓮兒轉過頭來,我在嘴邊比了個吹笛的手勢,蓮兒在村童群裏遠遠地點著頭。

我走向一邊的涼亭時,笛聲已從歌聲裏響起,遠遠瞧見亭裏一位村人向我招手,親切喊著,是村裏長者:「老弟快來喝碗山茶。」我走過去坐在石椅上,接過長者手裏陶碗,喝了一口,感覺全身清爽,轉頭往那高大松樹下的馬車望去,駕車漢子正坐在石頭上,埋頭吃著碗裏的東西。我又喝了口茶,向著村長者:「老哥哥,這山茶好喝,夠味兒。」長者摸著下巴長鬍鬚:「山上採的茶,村人自個兒烘焙的。」這時,聽見笛聲在歌聲裏響亮著,我捧著碗問村長者:「老哥哥,那童兒們唱的歌兒我可不曾聽過,有古老韻味,聽著好似回到久遠的故鄉。」長者望著那群孩子,緩緩說著:「都是祖輩傳下來的歌,唱了好幾代好幾代了。」這村長者瞇著眼,望向青綠遠山:「咱們這村裏十年八年沒見外人來過,老弟,您從哪來的?」我輕拍他的手背,右手遙遙指著前面山頭:「攀過那座大山,就能看見山腳下汪洋一片村莊,那裏可熱鬧了。」 

孩子在群山環繞的廣場上跑著唱著,歌聲忽遠忽近。一隻小白兔咬著綠葉子跑過亭前,另一隻豎起兩片白耳朵跟在後面,追著風兒,都鑽進了草叢裏了。這時,一個童子端著盤子跑了來,將盤子放石桌上,嘻嘻笑著跑開了。「這是麥棗甜糕,嚐嚐,攀山越嶺跑了大半天,肚子也餓了,儘管吃吧。」我拿起糕子,一口咬了半塊,含嘴裏待嚐嚐味道,糕子已溶進了肚裏:「麥味兒好濃,不一樣的糕子,老哥哥您也吃啊。」我轉過頭瞧向那棵大松樹時,駕車漢子已大口大口吞著麥棗糕了。

那邊松樹下,駕車漢子抱著一大把青草放馬兒腳邊,一會,又提來了桶水,然後向我們走來,遠遠喊著:「大爺準備準備了,待馬兒吃飽了,喝夠了水,就回程了,我們得趕在太陽下山前回到客棧,摸黑趕路馬兒會慌張。」遠處村童的歌聲傳到了涼亭裏來,古樸的音調,讓我想起那久遠的山谷裏的琴聲,看著眼前村長者,腦際浮上那白髮老頭兒臉上的紅色胎記。

站在亭前石階上,抬頭望向天空,太陽已移到那群孩子頭上了,我向孩子們不停地揮起雙手,村長者也走過來揮起手來,於是,歌聲漸漸飄了過來,孩童們帶著笑聲擁了過來,有的拉著蓮兒的手,有抓著蓮兒衣襟的,蓮兒閃著晶亮的眼睛。「我們得回客棧了。」我轉身緊緊握著村長者雙手:「老哥哥,我們就此別過了,後會有期。」村長者珍惜的樣子:「再來喝山茶啊。」

蓮兒扶我上了馬車,孩子們已圍在馬車窗口了,村長者拋過來一個布包袱:「這麥棗糕給姑娘吃。」車輪子慢慢滾動了起來,孩子們追著馬車跑著,有個小女孩喊著:「姐姐啥時來唱歌啊?」蓮兒語音似乎有點哽咽:「等麥子長高了,或許我們會再來。」馬兒懂事似的,只是慢慢跑著,孩子們的歌聲追著馬車,蓮兒高舉著手緩緩揮著,忽然想起甚麼,從腰帶裏掏出那短笛子,拋向天空。

馬車慢慢快跑起來,孩子們影子漸漸變小了,村長者還揮著手,長鬍鬚在風中飄著,遠遠地,我還能聽見拔尖的笛聲在微弱的歌聲裏胡亂竄著。

5.

「老公!前面中山路好像有隊伍遊行,圍了許多人。」阿翠烏黑的大眼珠望著我,有點慌張:「來得及趕去團練嗎?」車速慢了下來,有幾部車子在調頭改道。一陣節奏急促的電子音樂灌進車內,我滑下車窗,看見那邊「活動中心」廊上一些年輕人在扭腰擺臀地跳著街舞。

前面車子慢慢動了,我們跟著滑了幾步,原來有許多樂隊在踩街演奏。「老公你看,那樂隊好長啊。」阿翠的黑眼珠亮了起來,我傾耳聽時,音樂引起我心底一陣激動,霎時,那久遠的山谷裏的琴音從心裏傳至腦際,一陣暖流穿透全身。我將車子停在路邊:「去看看這個樂隊,今天團練不去了,阿翠,給樂團管理老張賴一下。」阿翠驚訝地:「團練請假要扣薪水的。」

拉著阿翠的手,我們從群眾裏鑽到了那樂隊旁,阿翠脫口驚歎:「好壯觀的樂團,團員都穿古代衣服,還戴著帽子呢,第一次聽過這樣的樂曲,音樂好輝煌啊。」我對著阿翠耳邊:「仔細聽,輝煌裏給人祥和的感受。」阿翠輕點著頭,我拉著她擠到隊伍前面,三個女團員正好拿著黃色織錦橫幅踏著步伐快步走了過去,我只能看到橫幅上繡著的「大法」兩個字。這時,樂隊原地暫時歇息,鼓聲繼續敲打著節拍,我趁機問面前吹小號的團員:「請問,我們可以加入這個樂團嗎?」他平靜的語氣告訴我:「您得問我們團長,這可是一個修煉團體啊。」然後,樂隊又開始了演奏,一排排各種樂器經過眼前。隊伍裏一位團員鼓起腮幫子吹奏法國號時,讓我看清楚了他臉上的紅色胎記,行進中的隊伍剎那消逝了,這時,我想起山谷裏那白髮老頭兒,指著自己臉上胎記囑咐我的話:「好小子,記住了,或許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老頭兒,我們終於見面了。

「阿翠妳就吹長笛,我吹小號。」我心裏一陣激動。「我只會彈琵琶。」阿翠疑惑的眼神望著我:「老公,你今天怎麼了,況且人家是個修煉團體啊。」這話倒點醒了我,霎時,那白髮老頭又出現腦際:「小子,你們會遇到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這就是了,老頭說的話要兌現了。」我心裏滿是興奮,緊緊握著阿翠的手,自語著:「億萬年的等待終於來了。」「老公你說甚麼?」阿翠抬起手,用衣袖輕抹著我濕潤的眼角。

望著眼前兩顆烏黑的大眼珠,我豁然明白了,是誰讓我留下了這久遠的記憶。◇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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