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專欄】無人機引領當代戰爭

2025年6月1日，烏克蘭的117架四旋翼無人機（Quadcopter）——總成本不到12萬美元——從俄羅斯境內的隱蔽發射裝置起飛，在一個上午就癱瘓了俄羅斯五個空軍基地的10架戰略轟炸機。烏克蘭將此次行動稱為「蜘蛛網行動」（Operation Spiderweb）。

這是一場新型衝突的公開展示：當精確作戰的代價降至足夠低時，規模化作戰便不可避免，而規模化又會迫使作戰單位走向自主。反過來，這種自主性又會使戰場局勢的推進速度遠超人類思維的可靠反應能力。我們似乎正在步入機器速度戰爭的時代。

悄然抵達

幾十年來，各國軍方和國防工業一直遵循著一條規則：性能越好，價格就越高。一架現代戰鬥機的造價在1億至1.2億美元之間；而它的前代產品價格只有現在的一半。從坦克到潛艇，這條規律無不適用。但是無人機打破了這個規律。一架性能優良的自殺式無人機現在只需400至1,000美元，就能可靠地摧毀價值500萬至1,000萬美元的坦克。一架遠程單程無人機的成本可能在3萬美元左右，卻能擊沉一艘護衛艦。製造精確打擊威脅的成本曲線已經大幅下降；但是防禦這種威脅的成本卻並未隨之降低。

一旦經濟形勢逆轉，數量本身就成為質量。烏克蘭聲稱其無人機年產量已達400萬架。俄羅斯、伊朗和中共正在競相追趕或超越這個數字。當同時部署的不是幾十架而是數千架武裝飛機時，任何人員都無法對其進行微觀管理。必須進行授權處理。

授權很快演變為自主。避障、目標識別、路線重新規劃、應對干擾——所有這些決策都從人工操作員轉移到了無人機自身運行的軟件上。無人機數量越多，就越難以讓人工參與每一個細微決策。當代戰場開始以機器速度運轉。

高頻戰爭

最接近的民用類比是高頻交易。在高頻交易中，人類僅僅設定策略、風險限額和熔斷機制等。之後，算法以微秒級的速度進行交易，幾乎不可能進行人為干預。現代無人機群正在演變成軍事領域的類似技術。烏克蘭已經每周使用最新的作戰錄像重新訓練其目標定位模型；俄羅斯和中共可能也在這樣做。周二電腦視覺模型8%的改進，到周四就可能轉化為戰場優勢。

這種速度令人膽寒。機器不會疲倦，不會猶豫，也不會考慮事態升級是否明智。它們只會執行。在嘈雜且充滿欺騙的環境中，微小的錯誤會迅速累積。就我們而言，代價不僅僅是金錢，更是生命。

控制理論

簡而言之，控制理論的核心思想就是：系統測量某個參數，判斷測量結果的含義，並做出反應。然後，它再次測量並進行調整。這就是一台恆溫器。

每架無人機都是一個反饋控制系統：測量→決策→行動→再次測量。敵人的全部任務就是破壞這個循環——干擾測量、欺騙決策或阻止行動。當數百個這樣的循環並行運行，且都受到蓄意攻擊時，除非這些循環經過精心設計，具有極強的魯棒性，否則默認狀態是不穩定的。

【譯註：魯棒性（robust），也譯為穩健性，意指一個系統在面對外部干擾、內部變化或異常情況時，能夠抵抗這些干擾並維持自身功能穩定、正常運行的能力，廣泛應用於電腦科學、控制工程、生物學等領域。】

這就是為甚麼純粹依靠技術手段可能不足以解決問題的原因。優勢也蘊藏在戰略和理論之中，蘊藏在各國從一開始就選擇構建於其體系中的規則、約束和架構之中。

穩健型與鬆散型

並非所有自主系統都一樣。一些國家和行為體設計出穩健的系統：將保守的交戰規則嵌入代碼，在採取致命行動前進行多重驗證，並在不確定情況下採取強烈的降級策略。而另一些則設計出較為寬鬆的系統：反應速度更快，對附帶損害的容忍度更高，並且願意將模糊性視為機遇而非危險訊號。

根據現有證據，穩健的作戰體系在成本交換中佔據優勢。烏克蘭在嚴格的交戰規則和高度依賴人工監督的作戰方式下，儘管在幾乎所有傳統兵力規模上都遠遜於俄羅斯，但其損失率卻始終低於俄羅斯。這種克制反而促使作戰更加精準、學習周期更快、主動防禦更加有效——所有這些優勢最終都能轉化為戰略優勢。

鬆散的體系在紙面上看起來可怕，但實際上卻會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招致制裁，並產生暴行影像，從而助長對方的結盟和招募。任何鬆散的行動者犯下的戰爭罪行，對強大的行動者來說都是一份戰略大禮。

閃電戰風險

美國現代暢銷小說作家湯姆·克蘭西（Tom Clancy，1947-2013）深諳時間緊迫下誤解的危險。在他的小說《恐懼的總和》（The Sum of All Fears，1991）中，情節圍繞著一場由第三方策劃的偽旗核攻擊展開，旨在讓美國和蘇聯互相指責，最終導致戰爭爆發。而如今，我們無需核武器就能製造同樣的連鎖反應。兩百架偽裝成大國電子訊號的無人機從漁船上起飛，只需二十分鐘就能完成同樣的操作。

戰場上每天都在上演數十次類似的場景：一架無人機因風向或干擾漂移越過敏感防線，敵方無人機群將其解讀為試探，自動防禦系統做出反應，幾秒鐘之內，雙方就採取了任何政治領導人都未曾下令的不可逆轉的行動。等到有人意識到這個趨勢時，敵方的意圖似乎已經昭然若揭，衝突升級已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