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舉行的巴黎奧運女子拳擊66公斤級賽事，意大利選手Angela Carini對阿爾及利亞選手Imane Khelif，Carini只打到46秒就宣布退賽，之後還跪在場上哭泣。挨了Khelif一記重拳的Carini事後稱，「從未嚐過這樣的一拳（I have never felt a punch like this）」，考慮到自身安全，於是決定放棄比賽。
大家看到Carini跪在場上飲泣的畫面，都覺得她楚楚可憐，有些人甚至認為事有蹺蹊，懷疑去年被國際拳擊協會取消參賽資格的Khelif是「男扮女裝」或跨性別人士。但查一下資料，就知道Khelif及另一位同受外界質疑的台灣女拳手林郁婷，根本不是變性人或跨性別，只能說是天賦異稟的女子。
沒錯，國際拳擊協會去年的確禁止Imane Khelif和林郁婷參加錦標賽，理由是她們經過測試後，被指不符參加女子比賽的資格。但那是甚麼測試呢？協會官方聲明沒具體披露（因為那是運動員私隱），只表明不是睾丸素檢查，結果發現兩人「在比賽中比其他女運動員更具優勢（were found to have competitive advantages over other female competitor）」。
後來國際拳擊協會主席向媒體透露，兩人被檢測出有 XY染色體——女性通常有兩條 X 染色體，而男性通常有一條 X 和一條 Y 染色體——所以禁止她們參加女子賽事。很多人認定有XY染色體就是生理男性，所以沒怎麼細想，就接受了國際拳擊協會的標準。問題是科學沒那麼簡單。
Imane Khelif和林郁婷由出生一刻開始，就被判定為女性，所以出世紙性別一欄也是「女」。眾所周知，出世紙的性別（也是法律上的性別）通常取決於嬰兒的外生殖器；是男是女，自古以來都是靠肉眼決定，而按照這個「傳統標準」，Khelif和林郁婷毫無疑問是女。基於這個原因，保守派人士反而更應該支持Imane Khelif和林郁婷才對。
你大概會問：既然是女性，為甚麼她們被檢出男性才有的XY染色體呢？我不是這方面專家，但看過一本《The 7 Sexes: Biology of Sex Determination》（七種性別：決定性別的生物學），作者Elof Axel Carlson是遺傳學家和科學史家，也是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教授，此書讓我明白性別的判斷並沒有一般人所想的那麼簡單——這裏談的是生理性別，並非性別認同問題。
Carlson在書中提到，男嬰可能是XX而非XY，女嬰可能是XY而非XX，在1960年代之前這不會引起爭議，因為當時人類的性染色體根本不容易被識別。換言之，在六十年前，就算有Imane Khelif和林郁婷這樣的女子參與奧運，也不會有人質疑她們的性別，因為出世紙寫甚麼性別，她們就是甚麼性別，非常簡單。
生為女子而罕見地擁有XY染色體，是源於disorders of sex development（DSDs），即「性別發育異常」：她們可能被診斷為XY DSD with androgen insensitivity（雄性激素不敏感症的 XY DSD），或Swyer syndrome（斯威爾症候群），這些都是天生的，跟那些刻意服藥打針去改變荷爾蒙，甚至動手術變性的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Carlson有一段說：「99%以上出生的嬰兒都是XX女性或XY男性，沒有內分泌問題，性腺和生殖器之間沒有衝突。這導致人們認為所有出生的人都必須是 XX 女性或 XY 男性。例外者也被迫在出生證明上分類，該分類非男即女，界定了我們法律上的性別。」
顯而易見，「99%以上」即不是「百分百」，那少數的例外者，正是有XY染色體的女和有XX的男了。林郁婷和Imane Khelif很可能就是99%以外「天賦異稟」的奇人。如果真要把她們排除在競賽之外，勢必衍生另一堆問題：是否所有天生在競賽中具有更大優勢的人，都應該取消資格呢？相信大家都聽過史上奪取最多奧運金牌的「飛魚」菲比斯（Michael Phelps）吧。
菲比斯天生體格就非常「屈機」：他身體產生的乳酸只有競爭對手的一半，意味著他沒有那麼容易感到疲倦和酸痛；肺活量是普通人兩倍；一般人的臂展（即兩手打橫伸直後指尖到指尖的距離）跟身高大致相同，但菲比斯的臂展則比身高長三吋，表示他的手臂可比對手伸得更遠，有助提高勝算。讓菲比斯參賽，公平嗎？
我認為還是公平的。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有差異，按照同一標準，我實在想不出有何理由質疑Imane Khelif和林郁婷的參賽資格。順帶一提，她們一直都以女性身份參加拳賽，2021年東京奧運會Khelif也有出戰，但在「八強」已經出局，打敗她的是愛爾蘭拳手Kellie Harrington。
也許我們可想一想，到底是不是意大利選手Angela Carini體格太弱，或反應太戲劇化？◇（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作者簡介
馮睎乾，作家，在多家媒體任專欄作家。www.patreon.com/sefir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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