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翠碧如絹的蕉葉,可入詩、入畫,是傳統藝術中的典型意象。在清朝初年,有一群江南閨秀,以此為名號,在良辰美景中結社唱和、賦詩填詞,為當地帶來一幕幕文化盛宴。這便是大名鼎鼎的蕉園詩社。
據史料記載,當時杭州一帶的民風崇尚繁奢,女子皆以明璫翠羽、錦繡羅衫為耀。而蕉園才女結伴出遊時,在一眾畫船繡幕之中,獨蕩一葉輕舟。人人素裙單髻,臨風潑墨揮毫,更顯得出塵飄逸,恍如水中仙人。臨舟女子見之,莫不俯首徘徊,自愧弗及。
詩社的成員,皆是來自書香世家的才女。由於血緣或姻親的關係,她們時常來往、交際,相同的愛好和品味,又促成她們結社的機緣。她們或是母女、姐妹、密友,更特別的是還有兩對婆媳。她們不僅僅是親人,更因為詩詞成為彼此的知音。
首倡者顧玉蕊
後世有讚語,閨秀結社聯吟,提倡風雅者,當推蕉園諸子為盛。這個女子社團主要活動於順治、康熙年間,正值清朝步入盛世的黃金時期。蕉園詩社的出現,繼承了晚明女子吟詠酬唱的傳統,又開啟清朝女子於閨外結社聚會的風俗,可謂意義非凡。
詩社的首倡者是顧玉蕊,字之瓊。她和詩社的淵源,還從她的姑姑顧若璞說起。顧若璞是錢塘著名的才女,生而早慧,幼嫻詩書。她早年守寡,獨自課子成才,從句讀到文辭,皆由她一人教授。顧若樸的才學堪比大儒,常作經濟文章,關注國政大事。她同樣重視家族的女教,特別延請塾師教導女孩們的學問,因而娘家和夫家中幾乎滿門女詩人。
在姑母的熏陶下,顧玉蕊年紀輕輕便慷慨有才氣,尤工詩文駢體,有沉鬱頓挫的高古之風。她著有《亦政堂集》,並有詩歌、文賦數篇傳世;曾作《前後北征二賦》,表達傷心家國的悱惻之情,頗有《離騷》餘韻。
成年後,玉蕊嫁入翰林錢家,悉心相夫教子,兩個兒子高中進士,兩個女兒錢靜婉(字淑儀)、錢鳳綸(字雲儀)也成長為能詩善畫的多才淑女。
當兒女們漸漸長大,錢家迎來了一位才貌雙全的新婦林以寧。她本是玉蕊的外甥女,顧若璞的孫輩。玉蕊沒有用內宅務事束縛媳婦的才華,反而多次與她吟詩唱和,並把她引薦給姑母顧若璞,助其提升詩藝。
等到時機成熟時,玉蕊寫了一封《蕉園詩社啟》,廣邀族親中能詩善作的女眷,正式成立了蕉園詩社。這篇文章雖然失傳,卻被點評為「綺麗風華不減玉台一序也」,可想其卓然詞采。
在這個詩社中,社長自是玉蕊,主要成員有玉蕊的女兒和兒媳以寧,以及當地的大才女徐燦、柴靜儀、朱柔則、顧姒、毛媞等人。才女濟濟一堂,更有前五子、後七子的美稱,可謂盛極一時,風雅無限。
續姑志的林以寧
林以寧,字亞清,父親是錢塘進士林綸,母親顧之瑗、外祖母黃字鴻均是江南才媛。在世代書香的家族中,以寧自幼從母受教,按照儒生的標準來研習經學。她的母親給予了很高的期望:「願汝為大儒,不願汝為班左也。」班左即古代著名的才女班昭和左芬,以寧也以此自勉,立志成為一位學者型才女。
她的詩才,得益於嫂子顧長任,又是顧家一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奇女子。兩人相伴十載後,顧長任離世,以寧悲痛萬分,寫下「下里效顰君莫笑,那堪一字一潸然」的深情詩句。為了實現其生前結交名媛的心願,以寧同樣寫下「詩啟」,邀請當地以及天下才女,徵集悼念嫂子的詩作。因此,她也和柴靜儀、馮嫻等人結為一生莫逆。
早年,以寧隨父親宦遊,十五歲時她與錢肇修結為連理。他二人相差三歲,同月同日生,因而他們的結合被讚為「天作之合」。兩人閒暇時熏爐品茗,互相酬唱,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美好生活。她還著有《鳳簫樓詩集》一部,鳳簫取義「鸞酬鳳唱」,夫唱婦隨,作為兩人美滿姻緣的見證。
以寧是古代少有的文學創作的全才,能詩、能詞、能文、能曲,更能創作戲劇,有《墨莊詩鈔》《墨莊文鈔》數卷。當婆婆玉蕊創建蕉園詩社時,以寧自然成為最重要的成員之一。後來玉蕊漸老,部份成員因出嫁或遷居等原因,離開詩社,以寧則繼承了婆婆的志向,發掘身邊的才媛重整詩社。
她們所生活的杭州,有蒼嵐翠峰之靈氣,小橋流水之秀致,有芳菲鳴鳥之清韻,新月殘雪之幽境,最能觸動文思詩情,成為蕉園才女的靈感之源。詩社中最常見的活動是「分韻賦詩」,即作詩前制定若干字為韻字,每人分拈韻字,依韻成詩。林以寧在一篇序跋中描述她們結社的盛況:「月必數會,會必拈韻分題,吟詠至夕。」
她還有一首詩歌作為旁證:
「早起登臨雨露瀼,畫樓高處碧雲涼。池邊野鳥啼寒雨,籬外黃花媚晚妝。斜倚紅闌同照影,閒揮綠綺坐焚香。溯洄他日重相訪,一片蒹葭秋水長。」——《秋暮燕集願圃分韻》
詩作以「雨露」「碧雲」「寒雨」「黃花」描繪出清幽的秋景,才女們早起燕集,吟詠至天色漸晚,還要約定他日再來相訪,可見她們是多麼陶醉於這次的盛會。
時日一長,才女們不僅積累了成卷的詩作,更結下深厚的情誼。正如以寧所說:「人訂金蘭,家繞雪絮,聯吟卷帙,日益月增。」
「祭酒」柴靜儀與兒媳
既有詩作,豈能沒有評詩之人?詩社「祭酒」便是掌壇者,負責詩社日常,以及品評社員作品等事務,好比是大嫂子李紈在兩次大觀園詩社中的角色。蕉園詩社的祭酒就是較為年長的柴靜儀,由於她本人亦擅作詩,她還兼任了社中後輩的導師之職。
柴靜儀,字季嫻,是靜婉和鳳綸的表嫂、以寧的閨友。為人工書畫,通音律,著有《凝香詩鈔》《北堂詩草》等文集。詩人沈德潛稱其詩歌:「本乎性情之貞,出乎學術之正,韻語時帶箴銘,不可於風雲月露中求也。」她的兒媳朱柔則也是詩社的重要成員。朱柔則,字順成,號道珠,同樣能詩能畫,著有《嗣音軒詩鈔》《繡帙餘吟》等文集。
這一對婆媳可謂才情相當,志趣相投,心意相通。沈德潛再次對她們不吝讚美之辭:「姑近儒者,婦近書生,與柴朱可以相配。」
柴靜儀有一曲《點絳唇》,記錄了詩社雅集的盛況。其詞云:
「六橋舫集,與林亞清、錢雲儀、顧仲楣、啟姬、馮又令、李端明諸閨友。(序)
「堤柳依人,湘簾畫舫明湖泛。桃花開遍。共試春衫練。雨絲風片,暗撲遊人面。春方半。韶華荏苒。分付鶯和燕。」
她還有許多寫給朱柔則的詩,展現了婆媳日常生活中的片段。如《示婦朱柔則》:
「偶來香閣裏,看爾試新妝。雲髻偏宜小,春衫不用長。病猶勤組繡,貧不廢詞章。尤喜能操作,依依井臼旁。」
又如《與冢婦朱柔則》:
「自汝入家門,操作苦不休。蘋藻既鮮潔,牖戶還綢繆。」(節選)
柴靜儀既能勤儉持家,又不放棄文學創作,能難得是她對美有著獨到的見解。她對朱柔則,更是發自內心的憐愛與讚許。
朱柔則性情溫婉賢淑,相傳有一次丈夫沈用濟遊歷京師,作客才子岳端處,久而未歸。朱柔則便寄來了一幅親筆畫的《故鄉山水圖》,並題詩:「柳下柴門傍水隈,夭桃樹樹又花開,應憐夫婿無歸信,翻畫家山遠寄來。」纏綿含蓄的相思意,洋溢在詩畫之間。沈用濟看罷,歸心似箭,旋即啟程返家,又成一樁佳話。
杭州蕉園,淑媛雲集,她們以詩詞相交,在柴米油鹽之中不減清雅高華的才情,也為燦爛的中華文學增添幾分婉約窈窕的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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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眾香詞》《清詩別裁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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