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演藝學院原訂於2月17日至3月2日,在學院小劇場上演應屆畢業生作品《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但前日有網媒披露,演藝學院官網已將該劇演出資訊「清零」,並引述製作團體成員的話:

「禁演的可能性早已傳遍學院內,但當訊息進入耳朵後,人在面對最衝擊的那刻真的會變得空洞,近五個月來的努力和心血因為一個決定而付諸東流。沒有憤怒、沒有難過、沒有怨恨,沒任何情緒和思緒,俗稱『呆X咗』。」

又有人說:「一切都會載入史冊。」

演藝無緣無故煞停的畢業劇《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原名:Morte accidentale di un anarchico),是諾貝爾獎得主作家達里奧霍(Dario Fo)的代表作。校方為甚麼忽然禁演呢?看到這個劇名,如果有人望文生義,以為一定是宣揚「無政府主義」,涉嫌「顛覆國家」、「煽動暴亂」,那就大錯特錯了。

此劇受真人真事啟發,背景是1969年12月12日在意大利米蘭豐塔納廣場發生的爆炸案,當年造成17人死亡、近百人受傷。發動攻擊者後來被證實是極右翼新法西斯組織「新秩序」,但警方最初卻鎖定一名信奉無政府主義的鐵路工人皮內利(Giuseppe Pinelli)為疑犯,並將他逮捕,嚴加審問。

皮內利被盤問3天後,從警總4樓的窗戶離奇墮地身亡。警方的解釋自相矛盾,一時說皮內利自殺,一時說他經過3日盤問後過度疲倦,迷糊間失去平衡掉出窗外。

經過5年不知道算不算「獨立」的調查後,得出的結論是:皮內利的死因既非自殺,亦非他殺,而是死於「malore attivo」,前一字解「突發的病」,後一字解「主動的」,合起來即「主動性急病」。甚麼意思呢?相信連意大利人也不明白。

「Malore attivo」的奧妙就在於,你不知道皮內利怎麼得病,也不知道他如何「主動」,總之就是「死因無可疑」,明未?儘管終極調查報告顯示,負責盤問皮內利的3個警員都沒有做錯,但其中一個警長卻在1972年被左翼武裝份子報復殺死。

Dario Fo的經典劇作,就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登場。他還特地安排在皮內利過世一周年公演,換作今日香港,Dario Fo極可能已經被捕(罪名是甚麼?悉隨尊便吧)。

劇作的內容我留在Patreon介紹,這兒只想強調一點:Dario Fo其實信奉共產主義,他的政治觀深受列寧、毛澤東等人影響,就連這齣《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結尾也是諷刺英國、美國等發達國家的民主制度,尖銳地批評他們的「新聞自由」只是用來維穩而已。

識得睇的話,此劇其實很「政治正確」(因為核心思想非常「左」),演藝學院有甚麼理由要煞停呢?何況它在中國大陸也曾公演,而香港之前更演過兩次(背景甚至改為香港,更加「敏感」),如今卻忽然被禁,豈非表示今日香港比大陸城市更封閉、更保守?

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美斯瞧不起香港,是有原因的。如果Dario Fo活在今日香港,他可能會立刻寫一齣《一個球王的意外失蹤》,然後呢,他自己也可能被失蹤了。◇(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作者簡介

馮睎乾,作家,在多家媒體任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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