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閒話】蔡詠梅｜沉甸甸的詩集，沉甸甸的愛｜大紀元時報香港

去年夏，接到人在台灣的杜家祁的短訊，說她為亡夫，即詩人孟朗所編的詩集已寄到香港一拳書館，其中一套是送我的。家祁為孟浪編輯出版詩集我早已在她面書上獲悉，但當我拿到這套詩集時，還是吃了一驚，想不到是如此厚厚的一套三冊，一千多頁，外加一個硬紙殼的封套，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像一塊厚重的磚頭。

這套厚重的詩集蘊藏著家祁對孟朗沉甸甸的深情。我不知打開多少次，想自己應該為這套詩集，為詩集的兩位當事人，我的朋友杜家祁和孟浪寫上幾句話。但每次讀後，我都陷入沉思，覺得這套沉甸甸的詩集蘊含太多無可言喻的情感，是沒有任何言詞可以描述的。

我是通過孟浪才認識家祁的。

第一次知道孟浪是海外創刊的文學雜誌《傾向》，在中國國內的編輯，後來他出國到波士頓生活，有次經過香港，來我們《開放》雜誌社聊天，從此成為朋友。後來他與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書的家祁結婚，來香港定居，更是經常見面。

孟浪是詩人，蓄著詩人招牌的大鬍子和一頭紮成馬尾的長髮，帶點漂泊流浪的仙氣。我和《開放》總編金鐘是雜誌俗人，和孟浪交往幾乎沒有談過甚麼文學詩歌之類，高談闊論的主要是時事新聞，其次是我們彼此都涉及的出版工作。詩人比較浪漫，但我們發現孟浪這位詩人做事相當踏實，在編輯出版事務方面很認真，一絲不苟，印象中，《傾向》出版的大小雜務多是他一手親力親為。

最初結識孟浪的那幾年，我們似乎沒見過他的妻子。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把家祁帶來雜誌社見了一面，那次我們高談闊論時，家祁很少說話，只靜靜坐在一旁。

後來我參加獨立中文筆會，和孟浪成為會友，除了朋友和雜誌人同行的交往，與孟浪也增加了許多會務工作的交往，比如筆會在2007年在香港主辦的西貢亞太國際會議和08年國際新聞自由日的大型活動，我和孟浪都是活動的操辦人。家祁是一位文學教授，工作主要是中文文學教學和文學活動。這時見家祁的時間較多一些。這對夫妻都非常獨立，各有自己的朋友圈，一般不干預對方的事物。家祁給我印象是一位相當獨立的女子，有主見，個性剛毅，絕非小鳥依人的妻子。至於兩人感情如何，我們作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直到孟浪臥床。

2018年孟浪和家祁從台灣返香港過春節，孟浪在香港機場突然昏倒，住進威爾親王醫院。我恰好家在醫院附近，聞訊後趕去探望，沒想到孟浪這一病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醫院，纏綿病床近一年，最後在這一年底告別人世。就在這大半年時間，我見證了作為妻子的家祁對孟浪是如何的不離不棄，如何的一往情深，如何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家祁每天風雨不動必定前往醫院，陪伴孟浪，為他按摩、餵藥，沒有缺席過一日。孟浪患上的是肺癌，而且已到晚期，在我們看來，肺癌晚期已是藥石無效，告別人世只是遲早的事，但家祁不認命，要窮盡一切方法來拯救孟浪，找救命偏方，甚至請氣功師來發功。有一次，我問家祁，有沒有問過醫生，孟浪還可以活多久，她馬上抗議到：蔡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意識到，家祁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失去她摯愛的丈夫，對此完全沒有精神準備。這一天來臨時，不知她有多痛苦。

家祁情感豐富，但性格卻很剛毅，她內心痛苦，我確從來沒有看到她在孟浪面前流過一滴淚，她從未流露過脆弱，總是鼓勵孟浪堅強地活下去。

杜家祁為孟浪編輯出版的詩集《自由詩魂》。（作者提供）

孟浪辭世時候才57歲，英年早逝，令人相當傷感。在孟浪的追悼會上，我致哀的時候曾講過幾句話，大意是孟浪一生看來短促，但他有詩歌、友誼和愛情。生命的意義不在乎長短，而在乎是否有生命的光彩。孟浪的生命就像閃電橫過天際一樣發出絢麗奪目的光芒，雖然短促，但活得燦爛耀眼。

若說孟浪要有甚麼遺憾，就是他走了，但他的未亡人還得承受失去愛人，孤身上路的痛苦。家祁在追思會上致詞，我才首次看到她淚流滿臉，數度哽咽不成聲。後來我多次聽家祁說孟浪走後她生無可戀。但時間是痛苦最好的療癒劑。家祁為丈夫整理出版詩稿，開始慢慢走出傷痛。3月份我在台灣長庚醫院做手術時，她來林口的旅館看我，感覺她精神狀態已恢復，那個剛毅的台灣女子開始滿血復活，以她豁達的精神正在開新的人生，而她相信，不論未來之路如何坎坷難行，雲層之上永遠有她摯愛的丈夫眷顧伴行。

讀家祁為孟浪編輯的這套詩集，覺得孟浪寫於1990年的一首詩頗能代表孟浪與家祁的生死不渝之戀，此詩孟浪落墨之時，他還要等10年才認識家祁，但冥冥中好像已預告了10年後這對戀人的相遇相知相愛，以及最後的天人永隔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