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負青樓薄倖名,懷抱超然遁世心,這樣的白樸既矛盾又特別,他的故事,本身就是一場曲折複雜的戲劇人生。

元代文人,除少數名臣作過散曲外,大抵是布衣、府吏之類。而元初有位文人,自是名門貴公子,更有在朝堂平步青雲的捷徑,卻自甘「沉淪」,終生不入仕途,還投身秦樓楚館,陶醉詩酒風月。不過元代文壇有幸,他留下了大量詞曲和傳世雜劇,最終名列元曲四大家。他就是跨越金、元兩朝的白樸。

白樸初名恆、字仁甫,後改為白樸、字太素、號蘭谷先生。單從名字的變化,便可一窺他的生平和內心世界:前者代表了儒家理念,也承載了家族的期許;後者卻是白樸主動追尋的人生理想,拋卻世俗煩惱,回歸質樸的真我。他希望自己,能像空谷幽蘭一般不媚世俗,永遠飄散著傲世清香。

在《錄鬼簿》中,編書者將白樸置於早期的名公才人作家群中,緊隨關漢卿之後,排在第二位。屬於他的輓詞這樣寫的:「峨冠博帶太常卿,嬌馬輕衫館閣情。拈花摘葉風詩性,得青樓、薄幸名。洗襟懷、剪雪裁冰。閒中趣,物外景,蘭谷先生。」 

元白再續佳話

唐朝有惺惺相惜的詩人元稹和白居易,世稱「元白」;到了元朝,也有著名文人元好問和白樸這對忘年之交。元好問就是那位,唱出「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北方文壇盟主。他對白樸,如父如師,更有再造之恩。這段故事,還要從汴京(今河南開封)的壬辰之亂說起。

金朝末年,來自山西的白氏家族已經是汴京顯赫一時的望族。白家出了兩位進士,即白樸的伯父和父親。其父白華供職於樞密院,是皇帝的一位近臣。白樸的同輩、後輩,都不乏位高爵顯者,而白樸身後得朝廷封贈官位,正是子輩之功。

再說白華,他在政事之餘,也喜好結交大批文士。多年以後,他回憶起在金朝的這段錦繡歲月,最感激的便是結識了大才子元好問。 

金哀宗天興元年(1232年),蒙古大軍圍攻汴京,金兵不敵,金哀宗倉皇出逃,史稱「壬辰之亂」。白華是隨行官員,把妻兒都留在城中。蒙古兵破城後,燒殺搶掠,白樸的母親為亂兵所擄,生死未卜。父親遠走、母親失蹤,年僅七歲的白樸和姐姐瞬間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兵荒馬亂中,元好問義不容辭收留了姐弟倆,無論被俘還是逃難,元好問一直把兩個孩子帶在身邊,幾經輾轉飄零,流寓山東一帶。元好問非常喜歡白樸,對他視如己出,親自教他詩文。白樸的文風就受到元氏的影響,時人更認為他就是元氏風格的繼承者。

蒙古太宗八年(1236年),白樸十歲的時候,白華定居真定(今河北正定)。元好問這才將白樸姐弟送還白家,讓父子三人團聚。白華非常感慨地歌詩致謝:「顧我真成喪家狗,賴君曾護落巢兒。」從此白樸隨父親進習儒業,專攻詞賦,也是金朝科舉的考試內容。

白樸天資聰穎,又得元好問賞識,學業突飛猛進,年紀輕輕便聞名於世。元好問曾作詩讚他:「元白通家舊,諸郎汝獨賢。」

真定才子 不問功名

白樸在真定度過了少年、青年時光。真定是元初的一個文化、尤其是雜劇中心。真定的繁榮主要歸功於其管理者史天澤,他是元初名將,也是元朝唯一的漢人宰相,忽必烈以大將郭子儀、曹彬比之。

史天澤治理真定時,樂善好賢,多行善政,在金元易代的亂世中打造一方安定繁榮的樂土。北方士庶慕其名,紛紛前來歸附,其中就包括楊果、王惲、張德輝、李治、王若虛、元好問等名士,當然還有白華。史天澤為這些人提供避難的棲身之所,更是將他們奉為上賓,禮遇甚厚。

史天澤雅好文學,本人也是散曲作家,他常常和名士們談論經史,論說風雅。白樸就在這個開明而風流的文學勝地成長起來,成年後亦是史天澤麾下一位文學侍從,經常隨他遊歷各地。

元朝廢除了科舉,白樸雖然學識淵博,精通詞賦,憾無用武之地。不過,他的長官史天澤頗具慧眼識人之能,凡他舉薦之人,大多仕途顯達。中統二年(1261年),元世祖命各路宣撫使舉薦有文學才能的士人,供朝廷錄用。史天澤對白樸愛重已久,鄭重推薦了他。

白樸終其一生無意於功名,時常在詞曲流露歸隱出世之意。圖為元 盛懋繪《坐看雲起圖》局部圖。 (公有領域)
白樸終其一生無意於功名,時常在詞曲流露歸隱出世之意。圖為元 盛懋繪《坐看雲起圖》局部圖。 (公有領域)

那一年,白樸三十五歲,正值施展宏圖抱負的盛年,然而他再三辭謝,主動遠離權力中心,時人形容他「棲遲衡門,視榮利蔑如也。」(王博文《天籟集原序》)這樣的舉薦在他晚年還有一次,白樸仍是回絕,自斷仕進,一生布衣。一個才華橫溢的名臣之後為何這樣抗拒做官呢?

這大概與他童年飽受喪亂之苦有關,功名富貴逃不過末世悲劇,也救不了至親之人,如過眼雲煙一般縹緲虛無。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白樸懷著這種禍福無常、興亡無定之嘆,仕途之心逐漸索然。

放情山水 詩酒趁年華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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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官的日子,白樸在做甚麼呢?他既清高又中庸,時人剖析他的內心世界:「既不欲高蹈遠引以抗其節,又不欲使爵祿以污其身,於是屈己降志,玩世滑稽。」(孫大雅《天籟詞後序》)身歷金朝、南宋的滅亡,白樸總是鬱鬱不樂,於是走上一條半隱半俗、詞曲自娛的遺民式生活。

一方面,他冶遊風月,放浪勾欄,與歌兒舞女、雜劇演員相知相交。正如關漢卿有個紅顏知己朱簾秀,白樸也有個愛賞有加的天然秀。

另一方面,他遁跡林泉,樂享山水,與文人墨客交遊唱和。特別是在拒絕出仕後,他更是壯遊大江南北長達二十年,飽覽自然風光。

晚年時,白樸的足跡已遍及建康、江西、九江、岳陽、揚州等名城。最終他選擇建康(今南京)作為終老之地。

當時的監察師董巨源再次推薦白樸出山,他再一次毫不猶豫地謝絕,並填詞表明歸隱決心。

此後,白樸與友人遊覽古蹟、吟賞山水,詩酒趁年華,走過餘生。

這樣的生活,表面上是滑稽戲謔遊戲人生,骨子裏依然是憂傷苦悶的悲涼,或者是體悟人間百味後的蕭索。

這些經歷、心緒融入創作之中,也形成了白樸或奔放灑脫、或沉鬱雄渾之作。他的文學作品,主要有詞、曲、雜劇等。

在曲代詞興的金、元之交,白樸仍舊偏愛填詞,把自己的一百多首詞作編成《天籟集》。而他的藝術成就主要來自元曲,有四十多首散曲傳世,《太和正音譜》評其風格:「如鵬搏九霄。」中有一股磊落磅之氣概;他的雜劇更屬元人第一流,其中以唐玄宗為主角的《梧桐雨》,被王國維稱讚是和《漢宮秋》《倩女離魂》比肩的千古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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