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北京名氣茶樓今雨軒的門楹上有一副茶楹聯,以數字三、七開聯,引出茶史上茶聖和茶仙的典故:「三篇陸羽經,七度盧仝碗」。「茶仙」盧仝和響噹噹的「茶聖」陸羽並現合一對兒,串聯茶文化的丰采。
在茶文化古道中,陸羽和盧仝-唐代兩位清高隱士的身影一再展現黃金光輝。陸羽寫了三卷十節七千多言《茶經》,傳下了中國古來到唐代最完整的實用茶書,被奉祀為「茶聖」、「茶神」;盧仝抒情抒志的詩歌《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一稱《玉川泉歌》,俗稱《七碗茶歌》,古今傳誦不絕,還流傳東瀛日本,「茶仙」盧仝遂在茶史名留千古。
寄情玉川,煉骨昇華
盧仝是河南濟源縣人,祖籍范陽,性格高介、節操清亮,安貧喜愛讀書,他的茶歌中以戲謔的筆法自稱「腸中僅有五千卷」。他一生不願入仕為官,追求精神的自由自在,在他的《憶金鵝山沈山人之二》一詩中,以對比的形式自況:「君愛煉藥藥欲成,我愛煉骨骨已清」,可以看到他重視內在生命的提昇,把功成名就、生活的舒適拋到腦後。《唐才子傳》卷五記載他志節清介,拒絕為官:「朝廷知其清介之節,凡兩備禮徵為諫議大夫,不起」。[1]
盧仝一生愛茶成癖,對茶、對泉水都很講究,他自號「玉川子」表明隱居地點在玉川,也反映他飲茶極為講究用水。據《濟源縣誌》記載,他居濟源縣時,經常在「玉川泉」汲水烹茶。
七碗茶歌 古今傳誦不絕
盧仝有《玉川子詩集》傳世,他的詩風奇詭險怪,人稱「盧仝體」,韓愈非常推讚。盧仝的詩作中,最為人推崇的莫過於《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就是俗稱的《七碗茶歌》,從唐至今傳誦不絕。隨著中國茶文化的傳承和研揚,這首茶歌更是傳唱廣遠。
先來看看《七碗茶歌》抒展的品茶情境:
一天太陽高曬,盧仝還睡意濃厚,忽聞官府軍將來敲門。軍將是銜孟諫議[2] 之命送來書信。潔白的絲絹緘包上有三道封緘印,顯然裏中物是非常珍重、貴重。盧仝小心奕奕開了緘,白絹包著孟諫議的信柬和贈茶─圓形薄茶團、至珍陽羨貢茶三百片。
日高丈五睡正濃,
軍將打門驚周公。
口云諫議送書信,
白絹斜封三道印。
開緘宛見諫議面,
手閱月團三百片。
啊,百花未著先春時節,顧渚山上的陽羨茶抽出黃金芽,待到驚蟄一動早春一臨,搶早春摘鮮、焙芳之後,旋即封裹起來。新採收的至精至好陽羨茶,只作貢茶之用,數量極為有限,只有至尊、王公貴族得享。至尊陽羨茶竟然到了野隱山人的家呢!
聞道新年入山裏,
蟄蟲驚動春風起。
天子須嘗陽羨茶,
百草不敢先開花。
仁風暗結珠琲瓃,
先春抽出黃金芽。
摘鮮焙芳旋封裹,
至精至好且不奢。
至尊之餘合王公,
何事便到山人家。
盧仝銘心感謝孟諫議寄新茶的厚誼!滿心歡喜趕緊關起柴扉把俗客、俗事擋在門外,專注地烘茶、碾茶、煎茶。他玩賞著茶釜中的茶色、茶碗中的茶花。
柴門反關無俗客,
紗帽籠頭自煎吃。
碧雲引風吹不斷,
白花浮光凝碗面。
……
「碧雲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詩人的逸興提煉了煎茶的藝術之美。釜中輕沸的水聲、水紋,宛如清風。二沸,放入了茶葉,碧綠茶色在釜中天悠悠舒開宛如碧雲輕展;三沸,茶花輕揚,白色茶沬旋又聚攏。看那輕輕、細細、白白的茶花聚散,茶釜中浮光裏多少清靜雅致悠迴沉潛。
七碗煎茶,七層境
賞玩煎茶的過程之後,接著就是分茶至茶碗,然後趁熱即品。古今愛茶、品茶者都熟悉盧仝「七碗茶」:
一碗喉吻潤
兩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
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
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
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蓬萊山,在何處?
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喝好茶!在盧仝的七碗茶歌中,一碗接一碗,碗碗開新境-從物之境開始,最終達到神化之境:
一碗接物之境:潤人喉吻,生津止渴,啟開表面物之境。
兩碗通情之境:破孤悶、安穩人的情緒,進到情之境。
三碗入心之境:深入腸裏通創作思路,甘露滌慮發真照,貫通虛實入心之境。
四碗發氣之境:發輕汗醒神,化解平生胸中塊壘,消鬱蕩昏邪,達到了氣之境。
五碗溶入煉之境:深入清澈、轉化肌骨,溶入煉之境。
六碗上昇仙之境:通仙靈,突破了常人肉體空間之侷限,昇上仙之境。
七碗神入化之境:兩腋習習風生,乘風上蓬萊,神入化境。
盧仝的七碗茶飲,從物之境、情之境、心之境、氣之境、煉之境、仙之境而昇華入化之境。這七層飲茶境界的遞進、提昇,遠遠超過古人與時人的體悟,讓其後的文人雅士、茶人茶家,望春風、凝碧雲,流連茶世界而塵俗兩忘。
喜陽羨茶,憂蒼生受辛苦
盧仝為何煮茶七碗?陸羽《茶經》中提倡的煎茶,以一釜煎五碗趁熱喝最為合適。盧仝得到孟諫議饋贈的陽羨茶,以一釜煎出七碗,碗碗精純妙絕,讓他酣暢淋漓達到玄妙化境,也銘記了陽羨茶之芳香甘辣後勁醇厚!
陽羨茶(紫筍茶)的確是芳香甘辣醇厚,陸羽在採嚐之後,推薦作為貢茶。大曆五年(西元七七零年),「顧渚貢烘」成了朝廷設置的第一個貢茶專區。
好茶要求條件嚴苛,官府連帖催促貢茶,茶工們朝饑暮匐,凌丹崖掇靈芽,拂曉前觸露不停採。製好茶後,吳中顧山貢烘區上貢到京都長安,路迢迢四千里哪!要奉貢奔赴宮中清明宴,片刻也不得息,誰見勞與苦?[3] 百姓勞役的苦楚盧仝看到了:
山上群仙司下土,
地位清高隔風雨。
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
墮在巔崖受辛苦!
便為諫議問蒼生,
到頭還得蘇息否?
盧仝飲茶觸懷,他上到蓬萊神山為他們請命,希望透過諫議大夫諫政上達朝廷尊聽,讓茶工能得到蘇息。這樣的憂生民之憂的胸懷,更凸出了《七碗茶歌》的史詩高度。
《七碗茶歌》 不朽的範式
平易近人的茶詩-《七碗茶歌》,影響深闊。茶文化學家推崇《七碗茶歌》提昇了茶文化的精神境界,與陸羽《茶經》共戴茶壇桂冠。茶俗史家從《七碗茶歌》中採擷中唐時期製茶、飲茶的文化。茶人、茶家喜愛《七碗茶歌》揭示的飲茶美妙境界。
《七碗茶歌》開展了後人吟詩、藝術創作的泉源。例如宋朝詩家,蘇軾詠歎:「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七碗茶。」范仲淹比讚:「盧仝敢不歌,陸羽須作經。森然萬象中,焉知無茶星。」梅堯臣讚歎:「莫誇李白仙人掌,且作盧仝走筆章。亦欲清風生兩腋,從教吹去月輪旁」。
宋末畫家錢選以《七碗茶歌》的意境創作了《盧仝烹茶圖》,明代畫家丁雲鵬又作了《玉川烹茶圖》,這些藝術名作,都是延展了盧仝《七碗茶歌》的藝術元素,增添、豐碩了文化藝術的內涵和厚度。
盧仝的《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七碗茶歌》,成了一種茶家標竿、文化經典,在各種文化範疇與人生層面中,成了一種不朽的範式。
[1] 盧仝清介不俗的一生僅僅跨度了四十年,一般認為盧仝死於大和九年(西元八三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受到「甘露之變」禍連殉命。當日,盧仝在長安留宿宰相兼江南榷茶使王涯家中,被宦官誤捕遇害莫名殉命。據賈島〈哭盧仝〉句:「平生四十年,唯著白布衣。」可知他死時年僅四十歲左右。
[2] 孟姓諫議大夫,名字不詳。諫議大夫在唐代僅是正五品,但可「諷朝政之得失,諫皇帝之功過」。德宗貞元四年(公元七八八年)升正四品下,分置左、右,各四員,分隸門下、中書兩省,掌諫議得失,侍從贊相。憲宗元和元年(公元八零六年)罷左、右之名,只稱諫議大夫。
[3] 貢烘徵調僱用眾多的勞役,且年年貢茶的需求量不斷增加,據《元和郡縣誌》記載:「貞元(唐德宗年號)以後,每歲以進奉顧山紫筍茶,役工三萬人,累月方畢。」並且規定茶,須趕上皇宮「清明宴」,如果製作不精或運送不及,都要治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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