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省西安市的劉兆林曾是西安市灞橋公安分局的一名「線人」,他當臥底緝毒14年,破獲大量要案。然而,他最終因偵破一起有軍方背景的毒案被構陷入獄,不明不白地死於看守所。多年來,妻子龔寶菊一直向公安和看守所追討真相,卻遭遇百般阻攔;她的兒子也在2015年被當地公檢法做實「販毒」,判處無期徒刑。

龔寶菊說,「我丈夫給共產黨幹了這麼十幾年,最後又死在這個監獄裏頭,最可能是我丈夫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是不是殺人滅口?」她還推測,兒子的被陷害是當局為分散她精力,不再繼續追查丈夫死因。

龔寶菊陳述劉兆林的「線人」經歷和遭遇的文字材料。(受訪人提供)
龔寶菊陳述劉兆林的「線人」經歷和遭遇的文字材料。(受訪人提供)

丈夫涉「走私」罪被要挾 逼做緝毒臥底

龔寶菊向記者講述,1981年,中國改革開放不久,劉兆林在市場上和南方人走私了幾塊手錶,被西安市灞橋分局抓捕。公安跟劉兆林談條件,要他為他們工作,如不答應就長期關押他。「我丈夫怕,他們就給洗腦做工作,白天晚上地做工作,最後我丈夫答應為他們工作。」

這份「工作」就是讓劉兆林到緝毒第一線當臥底,假扮買主引毒販子上鉤。龔寶菊說,從1981年到1997年,即使掐頭去尾地算,劉兆林也幹了整整14年。「他們抓到的大案子,他們拿不下來,然後就在市場上抓人,臥底就扮買主搞人家。有時候挺怕的,人(毒販)也要到家裏來,那就到我家裏,也有拿刀來的,也有對我們輕傷的。」

1997年,劉兆林因偵破一名有20年軍齡的軍人倒賣毒品,自己反遭構陷販毒,被抓入獄。

龔寶菊說,「當抓走的時候我不知道,家裏沒人,把我家裏全部貴重東西都拿走了。我回來後,家裏一片狼藉。抓走以後,我第一次送衣服的時候,接見了。第二次我再去,就說沒有這個人,找不到,問哪裏哪裏都不知道,最後等於是沒有下落。」

由於龔寶菊當時已經下崗,又要帶孩子,又要謀生,還要找丈夫,她說自己「儘管沒有要飯,其實已經過的都不是人過的日子」,「當時死的心都有」,很多事情就一直沒查出來。「最後8年(後)了,從監獄出來的人找到我說:嫂子,劉哥死了。我說:啊?死在哪裏了?他說:死在看守所裏頭了。」

於是,龔寶菊又開始拿著僅有的憑證——劉兆林當年的拘留證,向西安市看守所和公安局等相關單位要人。但是,沒有人能給出正面答覆,看守所最後威脅說:如果再去,他們就要把她關起來。

「當時看守所沒有通過我,就私自銷了我丈夫的戶口。」龔寶菊失聲痛哭說,「一個20年軍齡的軍官牽扯毒品的案子,最後就把我丈夫(弄)死在看守所裏了。」

丈夫死因未查明 兒子又遭構陷「販毒」

直到2015年7月,龔寶菊仍追著看守所要丈夫的死亡證明,但看守所死活不給。同年9月1日,兒子劉雲就因「涉嫌販毒」被抓,後於2016年7月14日被西安市中級法院以「販賣、運輸毒品罪」判處無期徒刑。

但是,劉雲一直不承認自己販毒。2017年轉入陝西省富平監獄後,龔寶菊去會見他,「我第一次見我兒子的時候,我兒子哭得氣都上不來,說:媽,我冤枉,媽,我冤枉。」

龔從法院調取卷宗,發現裏面破綻百出。其中一個疑點:西安未央分局訴訟卷顯示,該案件立案日期為案發前14天。(受訪人提供)
龔從法院調取卷宗,發現裏面破綻百出。其中一個疑點:西安未央分局訴訟卷顯示,該案件立案日期為案發前14天。(受訪人提供)

龔寶菊事後從法院調取卷宗,發現裏面破綻百出,劉雲無疑是被陷害。首先,劉雲是2015年9月1日被抓,但其起訴書編號為「西檢訴—刑訴(2014)22號」,即在案發前一年多的2014年,他就被「起訴」了。

第二,根據西安未央分局訴訟卷顯示,該案件的立案日期為2015年8月14日,即案發前14天就已「立案」。

第三,在西安市中級法院的第(2016)陝1刑初49號刑事案件上訴移送函稿中,另一涉案人員劉龍(後被另案處理)的名字被改成了劉雲。

西安市中級法院的上訴移送函稿中,另一涉案人員劉龍的名字被改成了劉雲。此疑點也可證明劉雲被陷害。(受訪人提供)
西安市中級法院的上訴移送函稿中,另一涉案人員劉龍的名字被改成了劉雲。此疑點也可證明劉雲被陷害。(受訪人提供)

此外,劉雲在請律師轉交二審法官的陳情書中表示,他借給朋友、也是同案人員從凌濤的5萬元是債務關係,並非公安定性的毒資。從凌濤只說家裏有急事等用錢,他就借了,對他用這些錢來買毒品毫不知情。

劉雲還表示,事發當日,從凌濤說去陝西渭南市辦事,讓他開車相送,卻沒透露其它信息。他礙於面子一起去了,到渭南體育場後,從凌濤叫他原地等待,自己去辦事,後提回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紙箱。

開車回到西安的住處後,從凌濤讓他先把箱子提上樓,自己去買包菸。他在等待過程中心生懷疑,便打開箱子查看,發現裏面裝有兩袋白東西。他於是想找個公用電話報警,但剛下樓就被前來的警察拖到車庫一頓暴打,一點沒有說話的機會。

隨後,警察將他帶到住處,確認紙箱內的東西是毒品,後給他戴上頭套帶到某處,用類似甩棍的東西第二次施暴。

劉雲寫道,「一民警一心想把我辦成販毒,也就是打我打得最狠的一個,他的警號是(014171)他們打我,在我皮肉之苦難耐之時,辦案人員直接了當地說:『像你這號販毒的人就該死,一會審你時,趕緊承認你販毒別耽誤時間,我們還沒有吃飯』等話。」

先後4次審訊,公安只對其中一次錄了像,明顯違背辦案程序。

劉雲最後問,「判我販賣毒品,我從誰手裏販的毒品?又將毒品賣給誰了?」「判我運輸毒品,取毒品時我沒在場,當時又沒打開箱子叫我看,我只看見從凌濤從遠處提那一個紙箱子過來,我咋知道裏面裝的甚麼東西?民警到我住室查看箱子後,告知我說是毒品,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從凌濤他們到底兒幹甚麼。」

在另一份「案情反映」中,劉雲表示自己事發時缺少法律知識,又非常驚恐,不知道按照公安引導的話說會有甚麼樣的後果。

而從凌濤的第一、第二次訊問筆錄中也出現改口供的情況。第一次,他表示劉雲並不知道他去渭南幹甚麼;第二次,他改口說「他知道是取冰毒,並且是知道取他每克80元並付了5萬元的冰毒。」

劉雲的舅舅龔強(化名)透露,從凌濤進入看守所的體檢表上記錄他腿上有傷。他們認為,這從側面反映從也遭公安刑訊逼供,從而改口供陷害劉雲。

龔寶菊還指出,劉雲尿檢時一直被帶著頭套,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只聽到有個人說「陽性」。她要求公安提供對劉雲尿液檢驗的全程視頻,以明確他們對劉雲尿液的檢驗是否做假。

上訪申冤 龔寶菊遭非法關押

回想這些年為兒子上訪遭打壓的經歷,龔寶菊委屈地哭了。她說,「他們綁架我,他們打我。」

2018年夏,她被截訪人員從北京截回。「我在車站等車,他們幾個人架著我就給我塞到車裏,把我渾身打得都是傷,然後把我拉到西安,他們說他們是執法的。」

2019年9月中旬的一天,警察跳牆進入她在北京入住的旅社,把她押回西安後非法拘禁在某酒店的一間黑房子裏。她說,「關了我39天,他們說不出甚麼名堂,就說讓我先住到這裏,最後就叫了8個男女,輪著班看著我,不讓我出門。」

2019年10月底,龔寶菊為了交材料再去北京,也再次被帶回西安,以「擾亂社會治安」為由被拘留10天。出來後,她又被轉到同一個酒店的黑屋關押一星期,期間被灞橋區席王街道辦專門管她的一名男性毆打。

龔強認為,地方政府故意陷害劉雲,使龔寶菊把注意力轉移到劉雲的案件上。「因為劉雲畢竟還活著呢,劉兆林畢竟已經死了23年了,這不是轉移這個路線嗎?」他說,「現在唯一危險的就是龔寶菊,如果龔寶菊死了,那麼劉雲也將會被死亡。所以現在龔寶菊的人身安全是最危險的。」

龔寶菊也擔心當地公安和政府對她不利。未央公安分局現在時不時打電話讓她馬上過去談話,如果拒絕,就會以「你過來不過來?!」威脅。

龔寶菊說,「所以我現在挺害怕的,因為他們現在如果真的對我下手,那麼我丈夫和我兒子的冤案,那真是石沉大海了,包括我,誰來替我申冤?誰來替我們這一家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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