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出家門,騎著腳踏車,直奔車站前的速食店。一拿到漢堡,便大口塞進嘴裏,幾乎沒有咀嚼,配著可樂便吞了下去。
在這之前,我一直遵守上代的規定,從來沒吃過漢堡,也不曾喝過可樂。
那天之後,我變成了不良少女。我把裙腰一摺再摺,讓裙子變得極短;穿上泡泡襪、把頭髮染成棕色,又去打了耳洞。學生鞋的鞋跟總是踩在腳下,好讓自己看起來更邋遢;指甲則擦上了鮮豔的指甲油。當時正是年輕女生流行把皮膚曬得黝黑的「一○九辣妹」全盛時期。
以前的我,在班上樸素而不起眼,根本沒人注意我,沒想到突然變了一個人,班上同學和周遭的人都大吃一驚。我徹底顛覆了過去的形象,在「一○九辣妹」之路上狂奔。
上代和我為了這件事不知道吵架、打架了多少次,我還曾一把推開她、抓住她的手臂抵抗。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的「抗議行動」,是為了正義進行抗爭。
那時候,如果不用某種方式報復奪走我青春的上代,我就嚥不下那口氣。同時,我也想要讓失去的青春重來一次:我想穿自己喜歡的衣服、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化妝、吃自己想吃的食物。
變成不良少女後,沒有人想跟我做朋友,所以我始終獨來獨往。同學應該都對我露出好奇的眼神,對這樣的我敬而遠之。雖然現在回想起來,會為那樣的自己感到無地自容,但當時甚至無暇感到羞恥。
高中畢業、進入設計相關專業學校的同時,我也從「一○九辣妹」畢業了。
秋天,或許是個會讓人想寫信的季節。
這一陣子連續接到代筆的工作。
前來委託的多半是留言條、對方發生不幸時的問候信、找工作失敗的鼓勵信,以及為自己在酒後失態道歉的信,把很難當面說出口的話訴諸文字。
也有客人委託我寫一封平淡無奇的信。
「妳可以為我寫很普通的信嗎?」
園田先生很委婉地說。
「我只想告訴她,我還活著。」
他平靜而穩重的說話聲,就像美麗山丘上吹過的一絲微風。
「要寫給誰?」
我也模仿園田先生小聲說話。
「我的青梅竹馬。雖然我們曾經私定終生,但最後並沒有走上紅毯。後來,我娶了其他女人、生了孩子;聽說她最近也找到了另一半,在北國的城市過著幸福的生活。事到如今,我並不打算吹皺一池春水。我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面,只是想告訴她,我身體很健康。」
既然這樣,你完全可以自己寫這封信。
雖然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但我並沒有說出口。他一定有甚麼難言之隱。
「雖然現在說這種話很難為情,但當時我真的很喜歡她。明明已決定和她共度餘生。可是.......」
園田先生低下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小鳥剛才就在門外嘰嘰喳喳。看牠走起路來搖著尾巴,不停拍打地面的樣子,猜想應該是鶺鴒。
最近的天空已經有了秋天的味道。山茶花文具店也到了差不多該使用火爐的時候,否則太冷了。
園田先生雖然沒有表現出心慌意亂的樣子,但我在等待他心情恢復平靜的這段時間,去後方泡了紅茶。上午出門採買時,順便去長嶋屋買了大福回來,於是放在懷紙上,一起端了出來。
把紅茶倒進古色古香的紅茶杯後,山茶花文具店裏彌漫著陽光般的香氣。
「不嫌棄的話,請用茶。」
我把紅茶和大福端到他面前,祈禱這樣能讓他心情放鬆。希望他不討厭吃甜食。
我也喝著熱紅茶,吃著自己那份豆大福。包在外頭的麻糬還很蓬鬆柔軟。
普通的信。
委託我代筆的信,幾乎都是有甚麼隱情,聽到客人委託要寫「普通的信」,反而有點緊張。
「要寫甚麼內容呢?有沒有特別想要提的事?」
我一邊拂去嘴唇上沾到的白色粉末,一邊問園田先生。
「雖然我說隨便寫甚麼都沒關係,聽起來有點像是在自暴自棄,但真的只要寫一些平淡無奇的內容就好。她很喜歡信。學生時代,我們曾經談過一段時間的遠距離戀愛,她幾乎每天都寫信給我,但我懶得動筆寫信,所以只要偶爾寫信給她,她就會樂不可支,然後回一封長長的信,告訴我她有多高興。有時候也會在信裏夾些壓花。但是,如果現在我自己寫信給她,會覺得有點對不起我太太.......」
「我了解了。」◇(節錄完)
——節錄自《山茶花文具店》/ 圓神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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