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衍生出新的問題:同一天早上,我站在街上看到父親走來,後面還跟著幾個人,我意識到他是在追打母親。就在離我不遠處,母親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父親,雙方發生爭執,大聲憤怒叫囂,而且雙方瞬間各自有人馬助陣。雙方的爭執後來演變成印度教與伊斯蘭教之間的緊張情勢,衝突一觸即發;信仰印度教的就排在我母親後方,面對著父親背後成排的伊斯蘭教徒。我們幾個小孩躲到母親背後,不曉得會發生甚麼事情。接下來出乎大家意料,父親拿起一塊石頭往母親頭上砸。

石頭落下時,我就在母親旁邊,她痛得跪在地上,頭部血流不止。所幸父親的暴力舉動嚇到大家,氣氛也隨之冷靜,並未再出現任何挑釁行為。當我們圍在母親身旁時,雙方人馬也逐漸散去。

一戶印度教家庭有空房收留我們幾日,也讓母親得以休養。他們事後表示,警方將父親帶走,關在村內警局的牢房裏一、兩天。

這場意外插曲也讓我對母親的勇氣留下深刻印象──不只是轉身面對追趕她的人,也因為印度貧窮人家是如此脆弱。真的,那些群眾散去只是我們運氣好。我的母親,甚至是她的小孩,當天就算死於意外也不足為奇。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離開太久,對於是否要和父親見面,我是持開放態度。這很難想像為甚麼,畢竟我對他的印象不深,而且都不是好事;儘管如此,他依然是我生命中的一部份,是我人生故事的一個章節,或許家人有時候也要學會原諒過去的錯誤。然而,由於他在遠方,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想見我,因此我決定這次先不找他。這一回我並未對任何人提起此事,而且就算要做,我也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祝福。我知道這件事情必須等到與家人重新熟悉後,再小心處理。

這段期間我待在出生地、長時間與家人相處,開始思考大家口中常說的一個字──包括我在內──「家」。我最後終於回到家了,是嗎?

我不知道。走失之後,我很幸運在短時間內被一戶善良人家收養,不只是住在另一個地方,也變成另一個人。如果我當初繼續住在印度,我肯定不會是現在的我。我不只住在澳洲,也認定自己是澳洲人。我屬於貝理雅利家族,跟女朋友麗莎在荷伯特也有自己的家。我知道自己屬於何地,而且在這些地方都有深愛我的人。

但是,找到坎德瓦和我的印度家人也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回到家。在這個地方就是有某種對的感覺;有被愛的感受,也有歸屬感,這是我事前沒想過、也很難解釋的感受。這裏是我人生前幾年生長的地方,也是血脈的根源。

因此,當返回荷伯特的時刻到來,我深深感受到離別的痛楚──時間過得太快。我答應母親、妹妹、哥哥和他們的家人,我很快會再回來。現在我知道自己有兩個家,儘管兩地相隔千里,我對兩個地方都有情感連結。

這趟尋根之旅尚未結束。我找到了一些答案,但也還有很多問題;有些甚至沒有確切答案,而這些問題始終存在。不過有一件事情很清楚:在我的兩個家──印度和澳洲──之間的這條路,我註定要走上許多回。(節錄完)◇

——節錄自《漫漫歸途》/商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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