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向純淨未知的世界

我們在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晚間抵達墨爾本,陪同人員帶著一群小孩前往機場貴賓室與新家庭見面。

貴賓室裏面許多大人看著我們進入,我覺得很害羞。我看過無數次紅色相簿裏貝理雅利夫婦的照片,因此一眼就認出他們。我站在原地努力微笑,然後低頭看看手中最後一點珍貴的朱古力。

工作人員帶我上前,我對新父母所說的第一個字是「Cadbury」。在印度,這個字是朱古力的同義詞。我們互相擁抱後,新媽媽直接做了一件普通母親會做的事情——拿衛生紙幫我擦手。

由於我的英文能力有限,新父母也不會說北印度話,我們之間幾乎無法交談,於是我們一起坐下翻閱他們寄來的那本紅色書本。爸媽指著我即將入住的房屋,以及我們等一下要開的車。然後,我們努力學著習慣彼此的陪伴與存在。

我想,我肯定是個很難搞定的小孩——畢竟在經歷過諸多事情後,我不得不對所有事情小心翼翼、有所保留。你可以從照片中看到,我的表情並非警戒或焦慮,而是持保留態度,等著看看究竟會發生甚麼事。

儘管如此,我當下就能感覺到自己跟貝理雅利夫婦在一起是安全的。那是一種直覺——他們帶給我一種寧靜、慈祥的感覺,笑容中充滿溫暖,很快就讓我放鬆心情。

看到阿薩拉開心地與新家庭互動,也讓我的心情漸漸平靜。她最後跟著新家人離開機場,我們以孩子般的方式匆匆道別。而我還得與新家人再搭一段飛機,從墨爾本經巴斯海峽前往荷伯特。因此我們一家人的第一個晚上,是在機場旅館度過。

抵達旅館後,母親直接帶我去洗澡,在我身上抹泡泡,把我泡在水裏,將身上的蟲卵清洗乾淨。我跟澳洲小孩的情況非常不同,除了身上的寄生蟲外,腸內還有線蟲、斷掉的牙齒與心臟雜音(幸好沒有持續太久)。印度窮人的健康也是普遍的問題,若是露宿街頭的話,情況會更糟糕。

我在澳洲第一晚睡得很安穩,顯然我已經漸漸習慣住旅館了。隔天早上醒來時,我看到爸媽從他們的床上看著我,等我清醒。一開始我只敢躲在被單底下偷看他們。媽媽說她還清楚記得那天早上的畫面:她和父親在床上看到房內另一端的單人床上、被子底下稍稍隆起,有一坨黑色頭髮探出頭來。

直到現在,我有時都還會忍不住偷瞄他們。小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常會回想起那第一個夜晚,我會提醒他們:「我在偷看,我在偷看。」

我不曉得當下是否有人相信這一切真的發生了——在這房裏的兩個陌生人即將變成我的父母,或者這個來自印度的男孩即將變成他們的兒子。(待續)◇

——節錄自《漫漫歸途》/商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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