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靈秀奇偉,大學士蘇東坡一生中與之多次結緣。

明 沈周 廬山。國立故宮博物院 藏(公有領域)
明 沈周 廬山。國立故宮博物院 藏(公有領域)

(1)不識廬山真面目

宋神宗元豐二年(公元一○七九年),御史何守正等上表彈劾,言蘇軾詩句譏諷朝政,暗藏不軌;神宗大怒,將蘇軾逮捕入獄待死,史稱「烏台詩案」。

「烏台」,就是御史台,因官署內遍植柏樹,柏樹上常有烏鴉棲息築巢,故稱烏台。

這是蘇軾政治生涯的重大轉折,他在獄中歷盡折磨,三不五時接受嚴刑拷打,「詬辱通宵不忍聞」,幾度將要命絕;……所幸最終免死,改謫黃州團練副使。

這番死裏逃生,蘇軾也從一個名滿天下的臣子一夕淪為偏鄉小吏;由意氣風發、嫉惡如仇的青壯年,走向蒼茫無知的未來;人生,究竟是怎樣的一場遊戲,他蘇軾,會被安排成甚麼角色演出?

他,已四十九歲了,這回得停下來好好看看自己。

記得八歲進小學時,拜道士張易簡為師;老師總是讚不絕口,稱眾弟子中只有自己與陳太初兩人具根器。後來自己高中科舉還當了太守,陳太初卻只當了個郡小吏,看來看去都是蘇軾比陳太初傑出。

近來卻聽聞:太初修成屍解了。

出仕與出世,究竟誰的悟性好?

學堂裏老師的大袖在風中飛揚,那影像如此清晰;他的教誨,他說過的生命本來;……他說過的真我是甚麼?

元豐七年(公元一○八四年),蘇軾貶謫途經九江,迎面忽見奇美雄偉、氤氳變幻的山景;啊!是名滿天下的廬山。

如此雄奇,卻在雲霧中隱藏著自己。彷彿每一個角度都展現了自我,卻都只是片面,不是真實。

蘇軾的心靈突然充滿喜悅,他來到西林寺,

振筆於壁上疾書:

〈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橫看是綿延的山嶺,側看則是高聳的山峰。

遠觀、近望、高處、低處,山的模樣都各不相同。

我沒法知曉廬山的真實面貌,

只因為我已身在廬山之中。

直敘淺白的文字,卻營造出一種朦朧奇幻的氛圍。廬山之美,變化無邊;作者彷彿不是走入山中,而是步入了一個神妙的仙境;相由心生,只能在不斷找尋真相中一層一層的超脫。

詩中道出了一個理悟:不同的層次,不同的角度,所見都不會相同;然而即使當下感受再真,也都不是全貌。

作者最後感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在迷中,是看不清真相的;唯有放下觀念,才能突破侷限;放下自我,才能看見真我!

蘇軾終於抵達黃州,在一個小小的職務中安然自得;杯水車薪的俸祿使他常陷於困頓,然而蘇軾甘之如飴。

老友馬正卿為他向太守請得城東一片坡地供開墾;蘇軾親身耕種,並在坡上築室,自號「東坡居士」,開啟了人生最巔峰的創作時期。

(2)廬山煙雨浙江潮

歷經了一生波折,廬山的啟悟始終深植於蘇軾心中。

相傳,蘇軾聽聞小兒子蘇過將就任中山府通判,即為他手書了一詩:

〈觀潮〉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

及至到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我原本嚮往廬山奇幻的煙雨和浙江錢塘澎湃的大潮,

覺得若此生不能一睹勝景,必將萬般遺憾無法承受。

現在,我終於見識了廬山的煙雨和錢塘的大潮,

卻沒有因此改變了甚麼,

廬山煙雨還是廬山煙雨,浙江大潮依然是浙江大潮。

廬山變幻的雲霧,錢塘壯起如山的潮湧,自古為天下勝景,亦是文人墨客所必至。

這首詩淺白無比,尤其第一句與最後一句還是重複,卻成了東坡一生中最富哲理的名詩。

詩中表達了一種徹悟:人們常常迷失於觀念與執著之中,俗世認為好的自己就認為必然好,對未知的事情充滿好奇,對得不到的東西總是一心追求,甚至追求不到就難過得不行。

耳目感官的極致體驗,一次自我的肆意展現,名利追逐的頂峰,就像廬山奇幻的雲霧,錢塘潮湧時的壯觀一般,人總嚮往著自己有所不同,覺得如此才能證明掌握到了甚麼,能不虛此生。

而實際上,這些都不是生命真正最重要的事物,到頭來皆為虛幻而無法真正擁有。

人們所說的深奧、複雜、神秘的東西,常常卻存在於淺顯、簡單、平常的事物中,拋開人們對複雜與簡單所固有的觀念,用心去體會,往往就能接近事物的真相,明白最遠的就在最初的起點,高深的就在低淺之中。

正所謂大道「至簡至易」,若能在人生中修煉、覓得返樸歸真的大道,才能使生命真正有所不同。

曾是胸懷壯志的青年,直言敢諍的大夫,更是名滿天下的大學士;後來屢遭迫害,成了流放至天涯的淪落人;這大起大落的一生,終於將東坡鍛煉成了參透生命的老者。

宋徽宗建中元年(公元一一○一年),蘇軾病重,臨終時把三個兒子叫到床前,說:「我生平沒做壞事,死後一定不會墜入地獄。」安祥地離開了人世。

附錄:蘇軾與陳太初 

《東坡志林卷二‧道士張易簡》:

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易簡為師。童子幾百人,師獨稱吾與陳太初者。太初,眉山市井人子也。余稍長,學日益,遂第進士制策,而太初乃為郡小吏。其後余謫居黃州,有眉山道士陸惟忠自蜀來,云:「太初已屍解矣。」

蜀人吳師道為漢州太守,太初往客焉。正歲日,見師道求衣食錢物,且告別。持所得盡與市人貧者,反坐於戟門下,遂卒。師道使卒舁往野外焚之,卒罵曰:『何物道士,使吾正旦舁死人!』太初微笑開目曰:『不復煩汝。』步自戟門至金鴈橋下,趺坐而逝。焚之,舉城人見煙燄上眇眇焉有一陳道人也。」

~選自《獨釣寒江雪──經典名作中的秘密》/文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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