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吉〈中呂山坡羊•寓興〉
鵬搏九萬,腰纏十萬,
揚州鶴背騎來慣。
事間關,景闌珊,
黃金不富英雄漢。
一片世情天地間:
白,也是眼;
青,也是眼。
【註解】
寓興:借某種事物寄託思想感情。興(讀幸):指「觸景生情,因事寄興」。穎達引鄭司農語云:「興者,托事於物。則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己心。」
鵬搏九萬,腰纏十萬,揚州鶴背騎來慣:指善於鑽營的人,像大鵬搏風九萬里,青雲直上,又發了財,腰纏十萬貫錢,經常能騎在鶴背,去揚州逍遙:比喻做了官。《莊子•逍遙遊》:「鵬之徙於南溟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元人陶宗儀《說郛》引《商芸小說》:「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願為揚州刺史;或願多資財;或願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這三句中,化用了兩個典故。
事間關:世事艱險。李賢德《後漢書•鄧騭傳》:「間關,猶崎嶇也。」
景闌珊:光景衰殘。
黃金不富英雄漢:意為金錢並不經常光顧英雄好漢,讓他們永遠富有。
白也是眼,青也是眼:意謂用白眼看人(輕蔑的表情)的是他,用青眼看人(尊敬的表情)的也是他。《晉書•阮籍傳》記載:阮籍常用青眼(黑眼)正看自己所喜愛和尊敬的人;用白眼斜視自己所厭惡和輕視的人。這裏借用來形容某些人的勢利眼。
【賞析】
這篇小令的題材非常別致,它寫出了「一位勢利者遭到另一個勢利眼的人的不幸遭遇」,很賦予戲劇性。
這位勢利者,很有機謀,頗善鑽營,所謂「苟苟營營,直上青雲」,就是此種人物。你看他,時來運至,青雲得路,「腰纏十萬」,有錢得很;「鵬搏九萬」,乘勢得很;「揚州鶴背騎來慣」,官運亨通,逍遙得很!——以上三句為第一層,寫這位鑽營者的春風得意。
接下去,詩意一轉,「事間關,景闌珊,黃金不富英雄漢。」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沒有想到,這位勢利者也有勢利消竭之日。他終於官去財盡,困頓頹唐。金錢並不永遠陪伴這位「英雄好漢」(此處是諷刺性用法),他已經阮囊羞澀,一文不名了。
於是,他也就體味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一片世情天地間:白,也是眼;青,也是眼。」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存在著勢利眼,或以官職高低,或以金錢多少,來區別人、對待人。過去對自己非常尊敬的人,現在由於自己失去了官位和金錢,就鄙視自己;現在用白眼(輕蔑之態)看待自己的人,正是從前用青眼(尊敬之態)看待自己的人啊!唉,白眼也是他,青眼也是他:他怎麼有這麼大的變化呀!
我們想想,這位鑽營者,向來以善於阿諛奉承、吹牛拍馬、鑽營依附、欺瞞哄騙為能事,而曾青雲直上的。他當年不就是分別以青眼、白眼來看人行事嗎?現在,他也落得了這個下場,實在是「苦有應得」呢!據說陳毅當年喜歡引用一則古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時候一到,一切皆報。」江青為此,專門批鬥了他。江青不信報應,但是她後來仍是遭到惡報!小令中的這位勢利者,後來遭到勢利眼,也正是「惡有惡報」「咎由自取」!
這首小令雖篇幅很短,但是卻寫得一波三折,富於變化。沒一覽無遺之弊,有尺水興波之美。清代人劉熙載《藝概•詩概》說:「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用之長篇,比如黃河之百里一曲,千里一曲一直也。然即短至絕句,亦未嘗無尺水興波之法。」袁枚在《隨園詩話》卷四中也說:「凡作人貴直,而作詩文貴曲。」詩文平鋪直敘,便缺乏吸引力;而曲折多變,就可克服單調寡味,顯得豐富多彩。本篇開頭三句,寫得意氣洋洋,高視闊步,睥睨萬物。接下去,陡然一轉,「事間關,景闌珊,」變化極大,落差極大,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讀者至此,如觀瀑布從天上跌入山澗,倦情為之一振。然後,詩意再推入第三層:這位勢利者,當年以勢利待人,如今也落到別人的勢利眼下。文情一波三折,世態亦曲盡其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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