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hutterstock

第二天,我們看到一隻猛禽在一頭驢子屍體周圍盤旋。驢子已經死了(當然囉),牠的蹄子卡在兩塊大岩石之間,但對我們來說,牠一點用也沒有,因為我們不能把牠拿來吃。我還記得當時我們就在夏卓伊附近,那是阿富汗境內最不適合哈札拉族人涉足的地方。聽說,在這個地方,曾經有像我們這樣的哈札拉族旅人,被塔利班的人抓走,然後活活扔進深不見底的水井,或丟給野狗吃掉。聽說我村子裏有些人,在去巴基斯坦的途中,就是這樣不見的,其中有個人的弟弟還到處找人,而野狗的事就是聽這個弟弟說的。到最後,他只找到哥哥的衣物,以及衣物裏的一堆白骨,其他甚麼也沒了。

在我們那裏就是這樣。

塔利班他們有一串打油詩是這麼說的:塔吉克斯坦給塔吉克人住,烏茲別克斯坦給烏茲別克人住,高爾斯坦就給哈札拉人住。他們都是這麼說的。而「高爾」則是墳墓的意思。

第三天,我們遇到了一大群人,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他們好像在逃躲甚麼:一整支長長的拖車隊伍,車上載著男人、女人、小孩、雞、布匹、水桶等等。

假如路上遇到和我們相同方向的卡車,我們會問問司機是否願意讓我們搭個便車(就算只有幾公里路也好),假如對方人很好,就會停下來,讓我們上車,但假如對方並不友善,或對自己或對這個世界充滿怒氣,他們經過的時候就會加速呼嘯而過,弄得我們一身塵土。只要一聽到汽車引擎聲,媽媽和我就會趕緊跑去溝渠裏、樹叢間,或岩石後面躲起來(假如岩石夠大的話)。那個男的則站在路邊,示意請經過的司機停下來,表示想搭便車,但他不是只豎個拇指而已,而是大力揮動雙手,這樣才能確保對方會清楚看到他,且不至於撞到他。假如卡車停了下來,一切都很順利的話,他就會叫我們從溝渠出來,讓媽媽和我坐到前座(曾經有兩次是這樣)或到後面,坐在貨物堆之間(曾經有一次是這樣)。我們坐到後面的那一次,車斗裏裝的滿滿都是床墊,我睡得超舒服。

我們越過阿罕達布河、抵達坎大哈的時候,我已經數了三千四百顆星星(很不少吧),其中至少有二十顆跟桃子核仁一樣大,數得我很累。但還不只這樣,我也數了有多少座橋被塔利班的人用炸藥炸掉,以及有多少輛被燒燬的汽車,和被軍隊遺棄的焦黑坦克戰車。但比起數這些東西,我寧可回家,回去納瓦,跟我那些朋友玩布祖巴齊。

到了坎大哈,我不再數星星了。我不數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麼大的城市,建築物和街頭五光十色的光芒,看得我目不暇給,再說我早就累得沒精神仔細數甚麼了。坎大哈的街道是柏油馬路。有好多汽車、電單車、單車、商店,以及好多供人喝沏和聊天的場所,還有高達四層樓的大樓,每一戶的屋頂都架有天線。這裏還有風沙,有強風和風沙,而且人行道上的人好多,多到我覺得房子裏面一定都沒剩甚麼人了。

走了一陣子以後,那個男的停下來,要我們等一等,他先去把事情談妥。他沒說要去哪裏談,也沒說跟誰談。我在一堵矮牆上坐下來,開始數有多少輛汽車經過(有顏色的那些車),媽媽則一動也不動站在原地,彷彿她那長袍裏沒有任何人似的。(待續)◇

——節錄自《海裏有鱷魚》/寶瓶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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