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此一生,其實長在孤獨之間,身在繁鬧者,未必能知,也未必能體會到幸福,因人之根本本來有所不同,豈有時時處處達成一致?相互一眨眼、一投足便徹底真心會意的?

我少年時讀日本哲學家三本木清的孤獨論,甚是愛他感傷淒美的文字,難道不也是我當年孤獨的心境?想我上古之人其實也是專心去求孤獨的,譬如采薇食薇的首陽二老,後來的歷代高僧,無不在此孤獨中覓得一類生命的佳趣。

我是喜歡熱鬧的,但也無畏孤獨,自小以來大部份的時間,我都在孤獨中度過,我臨帖,我讀書,我爬山,我冥想,我飲茶,我沉思,我觀秋水,都與孤獨為伴。

小時候的古屋大院,春天有一種開滿院牆的「七姊妹」花,花朵是先紅而淡再轉入白,雨後,花瓣零零落落灑滿苔青,我獨自在它面前走來走去,就算在春風日暖,在花蔭花薰之中,一個人也覺得心情極好,最舒服的是體會那春晝的細細的清風,托出一層如春雲之出岫的幽遠。

秋天,當木葉脫盡,我在家裏抄古書,此時的蕭瑟雖影響了我的心境,似更可臨帖讀賦,少年時往朋友家中看到一盆白玉樣的白玫瑰,迄今仍然不忘,深覺人生之悲涼也與美麗同住,有時漫步深山,收集松子,聞一聞路旁的野菊,何嘗不都是一人獨來獨往?而隻身在森林或是荒谷,與朋友們一道去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我現在仍難免孤獨,夜晚獨坐在咖啡椅子上讀書、看宋元明三朝古畫,我總把燈光調得暗暗的,也因此有諸妙境一一自然的兀現,譬如我之過去世的種種,近所見者,為一支長莖的,在飄雲內漾的天青光中含苞未放,此外似在太乙之初,諸天日月方判的時候,逍遙遊中的一位綠孔雀,左右日輪中有火鴉形、月輪中有玉兔形,遠近作寶歌低誦,其天色怒吼著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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