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小說】嫁給天空(6)

不久，立民被派到四川成都工作，負責最難飛的西藏線。當時西藏政治環境複雜，宗教勢力強大，局勢難以控制。沒有公路，唯一依靠空中支援，幹部和物資進藏，全靠飛機。本來飛機設計不符合長期於高原飛行，不利飛行員健康，可是緊急下達的飛行任務，誰敢吭一聲。立民深受其害，工作量大，任務緊逼，休息時間不足，曾患胃出血入院，稍作治療，尚未完全康復又得出勤。立民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淑新看在眼裹，心痛不已。

1953年大陸政權日漸鞏固，擅長搞階級鬥爭的共產黨展開一場大規模肅清反革命運動，凡是來自國民黨政府機關軍隊的人員全都成為革命對象，翻查他們的歷史，追加罪名，嚴加處罰。原來在軍中工作來自舊政權的人，一律被清洗出去。立民當然亦不例外。

1954年立民在完成培養第五批飛行員任務後，被通知要辦理軍人退伍手續，就地在成都轉業，派到鐵路局任計劃經濟員。

9. 職位下降如坐電梯

如果生活安定，不再搞甚麼改革運動，鐵路計劃經濟員算是個不錯的職位。可是共產黨天生排他性，注定它不相信別人，認為只有肅清異見人士，自己才能穩坐江山。

1957年開始，受不了民間和知識份子的批評，共產黨在全國範圍內展開反右運動，對象還是所謂舊社會過來的一大批人。原來在人民政府任職高官的愛國民主人士，全被拉下台。交通部長章伯鈞，糧食部長章乃器，成了右派份子，部長被撤了，還成為過街老鼠，遭全國批鬥。

立民當然被波及，軍人歷史背景，早已被列入不被信任的一群。利用完了，就以革命需要為由，調動工作，十幾年來，立民一再被貶，職位愈降愈低，直觸底層。先是會計員，負責賬務。繼而事務員，專管雜務。再就是材料員，採購員，材料工，炊事員。還得推著兩輪的木板車運米運菜。

淑新只知道立民一再被降級減薪，但具體做甚麼工作，立民沒有告訴她。偶然一次上街購物時，淑新無意中看見立民拉著滿載油糧的木板車走過。心中大為震憾，她忍不住悲哀，眼淚奪目而出。本來是青年有為的軍官，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如今竟淪為推木板車的老漢。
1966年，「文化大革命」來了。立民、淑新劫數難逃。一群鐵路中學的紅衛兵拿著「橫掃牛鬼蛇神」的橫額，喊著「捉拿美蔣特務」的口號，闖進立民家裏，大肄搜索，搶走家中值錢的東西，多年珍藏的國軍飛輪金牌，淑新的美國護照，台灣帶來的相片都被抄走。淑新還被警告不得再宣傳所謂腐朽的美國生活方式。

淑新到成都後，看見鐵路中學缺乏英文教師，想到自己有此能力，有空應該為社會做點事，便申請到鐵路中學任教高中英文課。英文課本內容貧乏，只教政治詞彙，甚麼階級鬥爭啊，工農聯盟啊，主席萬歲啊。授完這些與世界脫軌乾巴巴的課文後，淑新加添了一些著名的英語童話故事，穿插些美國常用生活用語，如高速公路，地下鐵路，摩天大廈，自由神像等詞彙。

運動來時，這些都成為淑新宣揚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罪名。紅衛兵就是衝著她來的。面對這群失去理智的中學生，淑新慶幸自台灣流產後再沒有生育，如果自己真的有個孩子，也會變為紅衛兵了。

「文化大革命」後，有關部門把沒收的私人物品發回，包括淑新美國護照和那塊附有國徽的飛輪金牌，其它財物則不知去向。

立民最後的職位是鐵路工務部門養路工，要摃鐵軌，運碎石，搬枕木，體力消耗大。淑新眼看丈夫的苦況，欲助無力，只有多備些好東西給立民吃，祈求他身體健康，不能倒下。

立民卻看得開，工作之餘，無太大政治壓力，精神無太大負擔，反而覺得輕鬆不少。有時立民還要到一些遠離城鎮的偏僻小地方工作。晚上棲身簡陋的工棚中，夜深人靜無法入睡，寂寞難耐。漆黑的天空星星特別明亮，曾經當過空軍的立民依稀記得這些星座的位置和方向，那時海闊天空，任君傲翔。可是，如今星座為甚麼沒有告訴他前途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