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耀明牧師回憶錄。

牧人一生的簸崎跌宕,和時代命脈緊緊相扣,儼如把那一個世代經歷在鋪陳開來,和不少同代人相似;正好展示在歷史洪流中,有沉著堅毅不屈的,大多只能隨波逐流,很少很少一部份會逆流而上,到達彼岸或被淹沒。感觸萬千。

不算是讀後感,更加不是書評,邊讀邊笑,笑世間有這種不認命,以生命拚搏走出一條不可知的苦路,苦辛還是感恩?邊看邊噙涙,香港那個世代曾經如此,不可能的都可以爭取變成可能,年歲相近少年境遇相似的更加可以體驗出不同的人世追逐,結甚麼樣的果。

香港出生,被父母棄養,遣送返中國大陸廣東省台山縣海晏城朱屋村由嫲嫲撫養,家徒四壁, 10 歲時嫲嫲老去,只得孤身走我路,重回我城。沒有家庭溫暖眷顧,甫到埗翌日便有幸做了一名學師仔,包食宿,甚麼都要做,甚麼手藝都學不了,大鄉里出城,還可以有甚麼出路嗎?這在上世紀 50 年代初的香港故事,比比皆是。小小心靈不甘打駡奚落,不堪窒息不能茁長,鋌而走險變身出走成為流浪街童,做真正的擦鞋仔,流連大埔道、南昌街一帶地盤搵食;黃賭毒有之,貪污有之,黑社會是真實威猛的地下政府,埋堆紋身跟大佬。這樣的自傳,多少似「三毛流浪記」。

天可憐見,人心之不同如其臉焉,心中不存邪念、惡念、貪淫念,人生中千災萬刧,只得一次遇上一位宅心仁善的長者,把他薦介到一間基督教會小學做童齡校役,就看他自己的造化。這個人不怕吃虧吃苦,那個時代誰人不是?但堅毅上進追尋善美的心,信主而終生做世上的僕人,不言累、不抱怨、不抱恨、不要千古留名,就不容易了。一枝蠟燭兩端燒,有需要時變成二段蠟燭四頭燒,發亮發光,如此而矣。沒有宗教信仰的人,難以代入循道殉道精神,但致力篤行人道主義精神者,為了和平民主、自由平等、終身不渝、努力奉獻,也差不多罷?人道即天道,就跳過了書中每每引述聖經的箴言好了。他一生奉主奉公守法,為無家可歸人士、為釋囚、為戒毒更生者、為愛滋病友奔走,呼籲東區醫院上馬;1989年六四天安門大屠殺後,為黃雀行動肩負救人重任。

書中有關黃雀行動篇幅開天窗留白,有話還不能說,有字還不能寫,香港已不是昔日的香港,沒有言論出版結社集會遊行自由,只有共產黨不變,講過的都不算數。

2013 年 3 月 27 日孕育的佔領中環行動,戴耀廷、陳健文、朱耀明三子智、仁、勇俱備。簡單、單純、神聖(犧牲),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最先響應的有郭乃弘、吳錦祥、陳慧,然後是佔中 10 死士。2014 年 12 月 3 日三子自首,承認未經批准而非法集結行為,當日更有包括傳道人、教師、學生、政治漫畫家、社會服務界人士、退休者共 65 人自願一起自首。案件拖延至 2019 年 6 月 10 日宣判,三子更加上陳淑莊、邵家臻、李永達、鍾耀華、張秀賢、黃浩銘共 9 人罪成定讞。戴耀廷述說他們的罪名是在香港這艱難的時刻,仍敢於去散播希望。

朱耀明沒有後悔、沒有埋怨、沒有憤怒、沒有遺憾、沒有放棄。他們有的,是對這片土地的愛。

1990 年朱牧從香港來電倫敦,那時不懂人脈,完全幫不上忙。初遇是在 2016 年 1 月台灣淡水基督長老教會,門匾另一邊是馬偕好厝邊關懷協會松年大學,趁台灣大選巧遇程翔、金曉炎(2019)、張桂越等,「吾友桂越」戰時出生於越桂之間,老牧師長女,黨國情深,她們議論宗教本土情懷,和而不同,人生若只如初見。

孤兒朱牧,申領香港身份證時杜撰母親叫「李妹」,我出生於廣東省南海縣沙頭郷母親身份證上的名字也叫「李妹」,原名燕好,小字梅,文盲,六村大火後一家人住進石硤尾徙置區J座,后來遷到DD座(後改稱 29 座),母親加入徙置事務處先做臨時二級工人,負責淸潔第 29 座的公厠多年直至因頑疾被迫離職。母親一口氣生下 10 名子女,早逝(民國十七年戊辰歲 11 月 23 日 - 1970年庚戌歲正月 12 日下午 7 時 15 分)。劬勞未能報,終身悽然。

那個克難的年代捱過來,空氣自由,人人都有建設安穩美好生活掙扎的希望。2020 年 6 月 30 日後,又是劃時代,創世紀的鉅變,美好的崩壞,道德淪喪,信用破產,一切籠罩於白色恐怖為專制共産極權所用。

提燈者縱不能發光,敲鐘者失聲;空氣卻不可以滅絕,自由種子在心田,春暖花開的時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毋忘燃燈人,敲鐘人身教,向啟蒙者致敬。◇

(本報專欄作家所提出的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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