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璋本和錢學森是同齡人,都出生於1911年;都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都曾赴美留學,在加州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學位;錢學森1939年獲博士學位,徐璋本1940年獲博士學位;都是專攻導彈學的,錢學的是「導彈制導」,徐學的是「反導」。
1957年以後,錢、徐二人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路。錢學森走過坎坷,名滿天下;徐璋本飽受磨難,鮮為人知。
尖端人才
徐璋本的青年時代,正逢現代物理學發生歷史性巨變的時代。愛因斯坦、普朗克、波爾、狄拉克、費米等一代物理學大師,用智慧和天份開拓著物理學的新天地,吸引了一批才華橫溢的中國青年。
徐璋本1938年赴美留學,1940年獲物理學博士學位,時年29歲。在當時的中國人中,能夠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普朗克的量子理論有比較深入了解的人,只能以數十人計,絕對是鳳毛麟角。徐璋本就是其中之一。
徐璋本獲博士學位後就回國了,先後在湖南大學物理系,江南大學理工學院,上海交大電信研究所,重慶中央大學電機系任教。
抗戰勝利後,徐璋本與蔡金濤、畢德顯合辦《科學世界》雜誌,在無線電、雷達等領域頗有建樹。1949年,徐璋本再度赴美,先到哈佛大學工作一年,再回加州理工學院,從事量子物理研究。
中共建政後,徐本璋是積極要求回國,為「新中國」效力的海外學子之一。1954年8月5日,他還聯合一些中國學生給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寫公開信,要求總統下令撤銷禁止中國學生回國的命令。
1955年5月,徐璋本回國。回國前,錢學森委託他向中共當局轉達他想回國的意願。1955年11月,錢學森回到中國。
徐璋本被分配到清華大學理論力學教研組工作。與他同船回國的物理學家王明貞,也到了清華。
當時,王明貞被定為二級教授(月薪280元),她問學校領導徐璋本定為幾級?校方告訴她,比你低一級。她立刻要求自己要降為一級,和徐璋本同級。學校告訴她說一級教授是最高級,徐璋本是三級(月薪240元),王明貞立刻很堅決地要求定為三級,否則馬上離開清華……清華無奈,只好答應了她的要求。
1956年2月20日,《物理學報》編輯部收到徐璋本的論文《能源策動的天線的普遍邊界條件和它們對一個有限圓柱形天線的應用》。這篇論文長達21頁,有很高的學術價值,《物理學報》將其發表在1956年第四期。
「一類右派」
如果不出意外,徐璋本很可能成為一個為中國物理學作出重大貢獻的傑出科學家。但是,1957年春夏之交,徐璋本的人生軌跡突然被逆轉。
1957年5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中共中央《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號召黨外人士「鳴放」,給黨提意見,幫黨整風。毛澤東還特別指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之後,在各級黨委的反覆動員下,許多黨外知識份子向黨敞開心扉,跟黨講真話,提出各種意見和建議。
1957年5月的一天,徐璋本在清華大學舉行的一次座談會上,坦誠地談了他對中共的指導思想——馬列主義的看法。
他說:「任何學說都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產生的,都有其侷限性,若以一種比較固定的學說作為指導思想,就不可避免地要犯教條主義(錯誤)」;「以馬克思主義作為指導思想,一定會產生教條主義」。
「即使一個最聰明的領導者也會犯錯誤」;「拿馬列主義的學說來處理一切矛盾、問題,就會有問題。有些錯誤是難免的,有些錯誤就是因為運用馬列主義的政治、經濟學說而發生的」。
「馬克思關於共產社會的理想,包含著嚴重矛盾。他把人看作經濟制度的產物,是因果倒置。其強調階級鬥爭的方法,與黑格爾的戰爭進化論同樣脫胎於人類自私仇恨和殘忍本能的極端表現。因此,馬克思主義不能拿來作為指導思想」。
「任何一個學者一個學說都不能把一切好的東西都包括進去。我們要文化發展,光解決人民內部矛盾問題是不夠的,一定要廢除以一種學說來指導一切的限制」;「要指導要限制就是教條主義。因此,我不揣冒昧,建議取消用馬列主義作為我們的指導思想」。
徐璋本不知道的是,毛澤東號召黨外人士給黨提意見,並不是真心實意想這麼做,而是為了「引蛇出洞」,看哪些人對中共不滿。當「蛇」都被「引」出洞後,毛立即將幫黨整風運動變成「反擊右派分子猖狂進攻」的反右運動。
徐璋本的上述言論,是中共絕對不能容忍的。其「不揣冒昧」的直接後果是,被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右派分子」,而且是清華僅有兩個「一類右派」之一。
被判無期徒刑
1957年,徐璋本不僅發表了上述驚人之語,而且在反右運動已經開始後,採取了一個讓許多人意想不到的大膽行動。
1957年7月8日,徐璋本公開聲明,要組建勞動黨,並公布了「向政府登記啟事」,「勞動黨發起宣言」,「談談真理和指導思想問題」。
徐璋本之所以發起成立勞動黨,目的是想給執政黨——中共當「諍友」。
他說:「我們需要有一個對執政黨隨時隨事堅持理想和真理,合乎最高道德標準的諍友以及和平競賽者,來刺激社會和人類的進步。這就是個人不揣愚陋,不自量力,呼籲發起(成立)一個向人民公開全部活動的勞動黨,並向政府申請登記備案的啟事(的原因)」。
他還拉清華大學的張維、王英傑、張子高等教授簽名,加入勞動黨。他還貼過小字報,號召學生加入「勞動黨」,並提出「中國青年就是我的青年」,「我就是要爭取青年」。
徐璋本發起成立勞動黨的動機、目標,都是理想化的,對中共沒有惡意。如果是在一個正常的自由、民主國家,他的想法和做法,無論對錯,都是可以被理解和包容的。
但是,中共建立的「新中國」,不是它曾經承諾過的自由、民主國家,而是一黨獨裁的專制國家。在中共看來,徐璋本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大逆不道。
1957年8月19日的《新清華》發表評論《徹底粉碎徐璋本反共反人民的猖狂進攻》。
文章指出,正當全校反右派鬥爭取得偉大勝利,資產階級右派分子的反共、反人民、反社會主義言行遭到全校一致聲討,徹底批判,從而陷入完全孤立的時候,徐璋本卻突然暴跳出來,公然打出反共、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黑旗,組織反革命政黨——所謂『勞動黨』,有理論、有綱領、有計劃、有策略、還企圖有組織地向黨、向人民發動拚死的鬥爭。
1957年12月25日,徐璋本在清華大學被逮捕;之後,被以犯「歷史反革命罪」和「現行反革命罪」,判處無期徒刑。
徐璋本之所以被打成「歷史反革命」,是因為有人揭發他去美國留學是受國民黨軍統特務頭子戴笠的派遣。
在北苑勞改農場
徐璋本被判刑後,被押解到位於北京德勝門外馬甸橋東的北苑勞改農場。
據他的獄友李聘偉回憶:「我們吃飯都在大場院裏,一個小組蹲成一圈,因此我常常看到他。黑窩頭是勞改隊專用主食,說不清它的成份,有高粱、麥麩、玉米、黑蕎面,還有嚼不爛的野菜,苦澀難嚥,菜湯是見不到葷腥的清湯,或冬瓜,或蘿蔔。窩頭松極了,手一碰就碎了,吃到肚裏不解餓,菜湯兌上開水喝個水飽。徐璋本每到吃飯,皺著眉,手捧窩頭,嚼幾口就打住,停一會兒再吃一點兒,像吃苦藥似的。兩個小窩頭,他常常是沒吃一半就不吃了。」
一次,他申請回家探親。結果被關進「禁閉室」一個月。」我再看見他的時候,他臉色灰綠,兩腮凹陷,顴骨突出,步履蹣跚,搖搖欲墜,活像舊時街頭饑饉欲斃的乞丐。看著他,我心裏長嘆:科學家,教授,怎麼變成鬼啦?」
「從此以後,徐璋本經常觸犯監規,不知因為甚麼,動不動就把他關起來,他成了禁閉室的常客,隔不久就夾著薄薄的被褥,到『小屋』住上一段。以後,再見到他時,他精神不振,滿身污垢,形容憔悴,神態變得鬱悶、木訥,再也聽不到他說話了。」
特殊犯人
不久,徐璋本被換押到位於陶然亭的北京市第一監獄。在這裏,他有過一段「特殊犯人」的經歷。
據清華大學教授周壽憲之子周捷在《徐璋本王明貞黃萬里的前塵往事》中講,有一段時間,「他不從事重體力勞動,每逢周末還可以回清華與家人團聚,由公安人員負責接送。1950年代,中國從東德引進了大量電子工業設備,就放在現在北京酒仙橋「798」一帶,徐璋本在監獄裏翻譯了大量的德文科學技術資料」。
「他被捕入獄後,妻子和三個兒女生活發生困難,他妻子王錫瓊向徐璋本的老同學錢學森求助,錢學森委託自己的學生鄭哲敏分三次幫助徐家90元(40元、30元、20元)。另外,徐璋本被捕入獄後,錢學森曾多次到監獄探望。」
他的獄友李聘偉回憶說:「1964年,我在第一監獄又見到了他……不知何故,他在監獄受到格外優待。他住一個單間,隔壁住著著名右派葛佩奇,兩個人每天有報紙看。徐不吃犯人伙食,給他開小灶,吃細糧,有肉菜,很豐富,還安排了人照顧他的日常生活,洗衣服、打掃衛生、打水打飯,還允許他穿自己的衣服(犯人規定穿『勞改』服),每周還可以回家度假。」
再遭磨難
但好景不長,1966年,文化大革命來了,風向大變。徐璋本的優待全部被取消了,又吃窩頭了,也不許他穿自己的衣服了,可他堅決不幹。獄方在他棉襖的左胸處印了「勞改」兩個大字,把他氣壞了,他用剪刀把「勞改」兩字剪下來,豁出了一個大洞。
李聘偉回憶說:「徐璋本又被關進禁閉室,伙食更糟糕了。我聽說,在禁閉室,他經常絕食,大罵不止。獄警給他戴上手銬、腳鐐,他仍然禁食。獄警把小老頭揪出來,按倒在地,掐住鼻子強逼他張口,灌他咸米湯。徐璋本已經年逾花甲,被折騰得死去活來,體衰命危。」
在邯鄲監獄
1969年,中蘇關係惡化,為防止蘇軍對北京搞突然襲擊,中共第二號人物林彪在報告毛澤東之後,發出「戰略疏散」命令。在北京的黨政軍高官大多數被疏散到全國各地。與此同時,關押在北京監獄的犯人和關押在北京拘留所的未判決人員,也被疏散到外地。
1969年10月底,徐璋本被疏散到河北省邯鄲市。先被關在邯鄲南部一個監獄。1970年3月,換押到新建成的曲周縣勞改農場。
當時,他快60歲了,外出幹體力活幹不動,被安排在內部搞衛生。
他的獄友嚴昌回憶說:「我確切知道徐璋本先生的身份是1970年4月25日中國成功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的那個晚上……半個小時的新聞聯播還沒有結束,獄方負責人黃大隊長率20多名獄警進入高牆獄內,直奔徐璋本所在的第一中隊……黃大隊長手中拿著一張海報,高聲喝道:『徐璋本!』。徐璋本從坐著的人群中站了起來。黃大隊長把海報遞到徐的面前,說:『念!』徐璋本不敢不從命,認真念了起來。念畢,徐雙手下垂,等待下文。」
「黃大隊長厲聲問道:『徐璋本,沒有你,中國的衛星照樣上天!你現在有何感想?』全場一片寂靜,等待徐璋本的答覆。片刻後,徐璋本淡淡的說:『慚愧,慚愧。』」
「特赦」出獄
1975年春,中共發布特赦令:釋放全部在押國民黨縣團級以上軍警憲特人員。到秋天,河北省監獄開始實施。
特赦令本來是針對「在押國民黨縣團級以上人員」,但在實際操作中,並不侷限於此,一些曾經的中共官員,或非中共官員,也被以各種理由換算成「國民黨縣團級以上人員」釋放了。
徐璋本在國民黨當政時就是教授。獄方認為,教授的級別應該不小於縣團級。他也被換算成「國民黨縣團級以上人員」,釋放出獄了。
徐璋本沒有加入國民黨,也不反對共產黨,組建勞動黨失敗,被中共打成「雙料」反革命,坐了中共的大牢18年,卻被當成「國民黨縣團級以上人員」給釋放了。
結語
徐璋本原本是個科學家,對政治一竅一通,一時心血來潮,誤入岐途。
如果在一個正常的自由、民主國家,他不會有牢獄之災。但是,他不幸趕上對一切異己言行「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中共當政時期,也就在劫難逃了。徐璋本一生最能出科研成果的寶貴時光,卻荒廢在中共的監獄裏了。
當他出獄時,世界物理學又有了長足發展。他已是風燭殘年,怎麼趕也趕不上了。
1988年,徐璋本在北京病逝。#
(大紀元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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