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期,衛國有一位賢大夫寧武子。他的智,其他人可以企及,而他的愚,別人卻很少能做到。 「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正是孔子對寧武子的評價。為何寧武子受到孔子青睞?我們就來看看他的故事吧。

春秋時期,在國際交流間賦詩禮儀起著重要的作用。倘若東道主賦詩非禮,對使臣就是一個考驗。

魯文公四年(前623年),衛國卿大夫寧武子(生卒不詳)到魯國訪問。饗宴上,魯君賦詩二首《湛露》和《彤弓》,還特別命樂工興師動眾地演奏了一番。如此高規格的款待,寧武子應該高興吧?

出人意料的是,寧武子做出了一個看似「非禮」的行為,既沒有辭謝,也沒有答賦。文公也覺得很奇怪,一陣狐疑懸在心裏。待宴席結束後,文公悄悄地派人去問寧武子不答詩賦的原因。

寧武子說:「臣以為肄業及之也。昔諸侯朝正於王,王宴樂之,於是乎賦《湛露》,則天子當陽,諸侯用命也。諸侯敵王所愾而獻其功,王於是乎賜之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以覺報宴。今陪臣來繼舊好,君辱貺之,其敢干大禮以自取戾。」——《左傳‧文公四年》

意思是說,臣以為樂工們是在練習演奏呢。昔日諸侯正月去京師朝拜天子。天子設宴款待,命樂工奏樂,賦《湛露》這首詩,以表示天子對著太陽,諸侯聽從命令而行。諸侯把天子所痛恨的人作為敵人,並獻上自己的功績。為了報答諸侯,天子賜給諸侯一把紅色的弓、一百枝紅色的箭,以及十把黑色的弓和一千枝黑箭,用以表彰諸侯的功勛,還要設宴奏樂款待。現在陪臣前來接續過去的友好,承蒙君王賜宴,哪裏敢觸犯大禮自取罪過呢?

《左傳正義》介紹,「諸自賦詩,以表己誌者,斷章以取義,意不限詩之尊卑。若使工人作樂,則有常禮。」賦詩言志,引用《詩經》詩文表明各自的心志時,可以斷章取義,不受詩文內容尊卑的限制。如果使樂工演奏成樂,則有禮義的限制。

譬如,《肆夏》、《樊》、《渠》等《詩經》,是天子宴請諸侯長時所用的篇章。《文王》、《大明》、《綿》等,則是兩國國君相見時歌詠之章。諸侯與群臣宴飲,或者諸侯派遣使臣向國君問安,要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等。這些均是涉關尊卑的常禮。賦詩時,或全取一篇,或止歌一章,沒有接連歌賦兩篇的。即使命樂工歌詠,也各以兩篇為止。

寧武子拜訪魯國,魯君招待他,按理應當歌賦《鹿鳴》,而魯君賦《湛露》《彤弓》,這二篇是天子宴請諸侯時歌賦的詩文。魯君不是周天子,寧武子也不是諸侯,自然是魯君的行為非禮了。

從寧武子私下的言論來看,他清楚地知道魯文公賦詩《湛露》《彤弓》是僭越。寧武子為了不僭越禮義,所以沒有起身答賦,甚至佯裝以為是樂工們在練習演唱呢。他的做法,既保存了魯君顏面,也有隱而不宣他人之過的使臣素養。

在《論語‧公冶長》中,孔子稱讚:「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孔子評價寧武子這個人,當邦國有道,政令開明時,他就會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當邦國無道,政令昏昧時,他便化身為不避艱難挽救君、國的愚者。寧武子的「智」別人可以做得到,但他的「愚」卻是一般人無法企及的。

若要理解孔子對他的評價,有必要了解寧武子的主要事跡。

寧武子(生卒不詳),姓姬,氏寧,名俞,武是他的諡號,曾經輔佐衛文公、衛成公兩位君主,是衛國的賢大夫。

衛文公即位以後,秉承節儉,穿粗布衣服,戴粗帛冠帽。他重視農耕和文教,提倡興學,向臣子傳授為官之道。文公任賢使能,減免賦稅和刑罰,與百姓同甘共苦,是一位很有治國智慧的君主。在他的治理下,衛國國力逐漸強大。在衛文公執政期間,或許人才濟濟,寧武子的聰明才智反而沒有顯露出來。所以通觀《左傳》,在衛文公時期,並沒有關於寧武子的行政記載。倒是到了衛成公執政時,才有了寧武子的記載,既有智慧,亦有憨愚。

衛文公薨逝後,他的兒子姬鄭即位,是為衛成公。他即位之際,面臨著晉楚二國爭霸的局面。

魯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衛成公三年),楚國出兵攻打宋國,晉文公援宋,向衛國借道,遭到衛成公拒絕。晉國軍隊只好改道救宋。晉楚二國大戰之前,晉文公想與衛國結盟,衛成公依舊沒同意,還派出軍隊與楚國結盟。

城濮之戰(前632年)爆發後,晉國打敗了楚國,之後順道攻打衛國。衛成公聽說楚國戰敗的消息後,自知得罪晉國沒有好結果,只得慌忙出逃,命大夫元咺留守,輔佐成公的弟弟叔武。結果晉國打敗了衛國,與宋國一道瓜分了衛國的土地。

成公出逃在外時,曾有讒言說元咺改立叔武做衛君,成公聽信了,誅殺了跟隨自己的元角,即元咺之子。

成公出逃在外,衛國形成了兩派勢力,一派跟著衛成公出奔在外,暫且稱為護衛派;一派是留在衛國內部聽命於卿大夫元咺,且稱為留守派。這兩派互不相讓,各有所屬。衛國面臨著分裂的局面。

在這樣的局勢下,寧武子出場了。他與衛人在宛濮盟約,說道:

「天禍衛國,君臣不協,以及此憂也。今天誘其衷,使皆降心以相從也。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扞牧圉?不協之故,用昭乞盟於爾神以誘天衷。自今以往,既盟之後,行者無保其力,居者無懼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糾是殛。」——《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大致意思是說,上天要降災給衛國了。衛國君臣不和,致使衛國現在面臨著危險的局面。現在上天召喚我們心中的良知,讓我們放棄成見,互相體諒。如果沒有留在國內的大臣,誰來守衛社稷?如果沒有跟著國君一起出走的大臣,誰來替國君放養牛馬,照顧君主的飲食起居?因為衛國君臣不協調的緣故,所以公開乞求偉大的神靈盟誓,以便喚起我們善良的天性。從今日會盟之後,跟隨國君一起出奔的人,不要認為自己有很大的守護之功,留在國內的人也不要害怕會被國君追究罪責。如果有人破壞了這一盟約,相互以惡對待,有神靈和先朝的國君來督察和誅殺。

通過寧武子出面斡旋,衛成公於同年六月,順利回國復位。但是衛成公剛回國,就引起了一陣騷亂。結果叔武被誤殺,大夫元咺逃到了晉國。

魯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冬天,各諸侯國舉行了一場盟會。晉文公、魯僖公、齊昭公、宋成公、蔡莊公、鄭文公等國君聚集在溫地。這次的議題是:商討攻打無禮、不順服的國家。

衛成公冤殺元角一事,也作為一項議題,被提到盟會上。元咺和衛成公打官司,要為兒子討個公道。結果衛成公敗訴。晉文公作為諸侯長,把衛成公關進了監獄。衛成公被囚禁期間,寧武子負責給他送衣送食。無論是衛成公之前的出逃或這回被囚禁,寧武子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後來元咺回到了衛國,立公子瑕為衛君。

衛成公被囚禁二年後,晉文公想派醫生鴆殺他。寧武子為了保護國君,出面斡旋,讓醫生在下藥時,減少毒藥劑量,結果成公大難不死。最後,魯僖公替衛成公求情,又送給晉文公和周襄王不少珍寶,晉國才釋放了衛成公。

魯僖公三十一年(前629年),衛國遭到狄人圍攻,只好遷都帝丘。這時衛成公做了一個夢,夢中衛國的始君衛康叔說:「夏后相奪走了我的祭品。」衛成公醒來後,竟下了一道荒唐的指令,衛國要改祭夏后相。

相是夏后啟的孫子,帝丘曾是他都城的所在地。《夏本紀》記載:禹生啟,啟生太康及仲康,仲康生相,所以相是啟的孫子。

對於成公「改祭」的指令,寧武子竭力勸諫,說:「鬼神非其族類,不歆其祀。」古時諸侯主掌方國,各自祭祀自己的祖先。寧武子說,相沒有功德於民,只有他的後代子孫可以祭祀他。況且相不是衛國的祖先,跟衛國也沒有任何關係,我們衛國人怎麼能改祭他呢?他終是勸阻了衛成公「改祭」的想法。

對於寧武子的智與愚,朱熹在《論語集注》中這樣解釋道:「寧武子,衛大夫,名俞。按春秋傳,武子仕衛,當文公、成公之時。文公有道,而武子無事可見,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無道,至於失國,而武子周旋其間,盡心竭力,不避艱險。凡其所處,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濟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

在一個禮崩樂壞的亂世,寧武子輔佐國君,既有其睿智的一面,又難得憨愚。衛成公昏聵,邦國無道,幾乎導致國家覆滅。但每到關鍵時刻,寧武子都會挺身而出,出面斡旋、勸諫,為國擔當。這種盡心竭力,不避艱險的「愚」,孔子認為很多人是做不到的。而也正是這種「愚」,讓他受孔子和朱熹的讚賞。#

參考資料:

《左傳正義》

《左傳‧文公四年》

《史記》卷三十七/卷三十九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至僖公三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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