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朋友已紛紛離去,僅存的那些,如今也各分東西。寒夜裏劃亮一根火柴,想像中記憶發出的光,多溫暖:在那個長滿了綠色植物的地方,居住著我心愛的人。他們如同夏日陽光裏甜美的花朵果實,美好、燦爛,永遠吐露芬芳。
嗨,親愛的花朵和甜果,你們都好嗎?
親愛的朋友是我老爸。我老爸是個極其天真的人。比如說他不會修保險絲,來了一個人,當著他的面修好了,他就會咧著大嘴不停誇讚那個人:「喔喲,了不起呀,小陳。真是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喔喲,了……」每次這個人都會被我爸誇得頭皮發麻,他不麻我麻。看看那個人站在那把梯子上半天下不來就知道了。
我老爸這樣的人是不能上街去買菜的,但是偏偏他又很愛多事,老喜歡替我媽去買菜。幾乎每次都被騙得一塌糊塗地回來,估計那個菜販子是老遠看見我爸就開始笑得不行。
我十八歲時,我老爸決定要和我成為知心朋友。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我老爸覺得一定可能。於是他強收起好奇不再偷看我的日記。有一天,我們家來了一個男同學。開始老爸還很大方:歡迎歡迎!某同學!你好!你們聊!可是當我們坐下還沒五分鐘,我老爸就過來了!一會兒過來給我們拿一瓶可樂,一會兒過來說給我們花生,一會兒又拿西瓜,等他又去拿水蜜桃還要再拿風扇的時候,我都快瘋了。
於是我的那位同學趕緊說叔叔不要客氣,請坐!我老爸一聽,整個人像一下子就長在椅子上了。嘴上居然還說,呵你們聊嘛!讓人哭笑不得。沒有辦法,我的那個同學只好和他拉家常。結果拉著拉著,我老爸居然從這位男生他們家有幾口人、叫甚麼名字、都幹甚麼的,又拉到我身上來:「看來你對阿明的印象不錯,嚇?你喜歡她,啊,你千萬別喜歡這種人,她很懶的,睡懶覺不疊被子,也不講個人衛生,臭襪子堆三天也不知道洗。還有說不定她還很花心,到時候看把你給甩了呢!」哇,我這的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那整整一個星期,我就沒有和我爸講一句話。
我老爸這個人,是老犯錯誤,也老承認錯誤,但也總忘記改就是。我最怕和他乘巴士,因為他喜歡一上車就開始喊我,「阿明,跟著我!」他的嗓門很大,招致全車的人都會看完他之後再看我。跟他說過幾十次我就在他旁邊,再不能那樣喊了。他最後是答應再不了。結果呢,上車是不喊了,太可怕了,改成下車喊了,而且聲音更大一倍:「阿明!下車!」
親愛的朋友是媽媽。我十六歲生日那天,媽媽請我吃了一塊美味的蛋糕,看著我吃完,她忽然嘆息說:「阿明看來是一個怪人。」我那時還小,不知道媽媽說我怪人的意思,只隱約感到我大概是她的愁。不過媽媽的理想非常簡單,她說過她只想做一輩子菜給我吃。大學我住宿學校,每個星期回家她做的菜我都吃不完,於是後來請了宿舍的同學來吃,同學又請了外系的同學,幾乎所有同學都知道我有一個媽媽非常愛做菜。
和爸爸的急性子相比,媽媽真是一個慢性子,她有一個外號叫作「糯米」。走路慢,講話也慢。我們大家一起上街,媽媽總是抱怨說她的鞋子不好。我們總是不知不覺走得很快,害得她在後面要跑。我也怕和媽媽上街,她只看不買,看得我乾著急。我媽媽說就是因為我只買不看!所以她就要看個清楚。有時那件衣服其實已經被她看得夠清楚了,她也不買。我就好替那件衣服不平。
和媽媽聊天,她老愛跑題,比如她告訴我她很想念小舅,結果講著講著就講到鄰居張姨家的小孩上去了,每次告訴她跑題了,一會兒她還是要跑題。所以每次和她講話,我先要提醒自己,免得一起糊塗。
我長到很大了,都愛和媽媽一起睡覺。媽媽身上有一種很香的味道,聞著能很快就睡著了。有一次媽媽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又懷孕了!她挺著大肚子,醫生告訴她這回她懷了一顆西瓜!我媽媽驚得一下子就醒了,一摸自己的肚子,「天呀,原來是阿明的腦袋,這個傢伙睡覺不老實,把我的肚子當成枕頭了。」我每次想起這個總要哈哈大笑。媽媽的肚子確實是比枕頭還軟的。
我媽媽說她把我看作她的半個朋友。這點倒是比爸爸理智些。媽媽說,人一生可以練習做許多事情,可有一件事情是不能先練習的,那就是當媽媽。如果她可以先練習,她會做得比現在要好得多。我倒是覺得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好也是最可愛的媽媽。
親愛的朋友是外婆。外婆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她很少給我講她所經歷的事情。我只知道,她十九歲的時候和我外公各分東西。之後外婆一個人帶著媽媽過日子。外公在外婆將近七十歲時才回到中國和她相見。我目睹了這個跨越世紀和國度的會面。當時的場景令我們震撼。外公見到外婆的第一句話就是: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見到你。然後他們緊緊擁抱。我長大以後見過各種各樣的擁抱,都沒有我外婆和外公的那次印象深刻。至今回憶時仍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血脈像海潮一樣澎湃。
我小時候,大人管小孩子很嚴厲,父母除了每月給的零花錢,如果還需要,就要先寫明用途,做一個書面申請,經過批准了才可以的。從我十幾歲到我上大學,爸爸的櫃子裏有一個信封,就存滿了我的「額外申請」。
外婆則不同。外婆永遠代表著開放、自由、完全的沒有憂慮。在任何時候,外婆總能滿足我任何請求。我不知拿外婆給的錢買了多少吃的喝的玩的。有幾次外婆對我說:你真的以為我有百萬那麼多嗎?在那時候我心裏確實覺得外婆是有那麼多。
在外面受到委屈或者在家裏受了大人們的氣,總要先到外婆的房間裏哭訴一番。外婆總是給我很多糖果吃,我還記得我經常是一邊哭還要一邊吃,都忙不過來,口水鼻涕眼淚一起流。長大了有了甚麼心事也愛到外婆的房間裏待著。已經不愛哭了,但是外婆還是給吃糖果。
外婆八十三歲那年,和我們過完了她最後的一個中秋節,之後去世了。她去世之後,我在她的衣櫥裏找到了一根用紅布包著、彷彿很久以前從家鄉帶來的樹枝。我於是決定將她的骨灰帶回去安葬,我大概明白她是那麼渴望回到她的出生地。另外我從她的衣服口袋裏也找到了一筆錢,終於明白這個經常給我零花錢的口袋,確實是沒有百萬。
我用這筆錢買了一張遠行的飛機票,作了我成長以來的第一次長途旅行。當飛機奔馳在跑道起飛那一刻,忽然明白這個旅行原來是外婆給我的最後一顆「糖果」。一個字都不識的外婆是想告訴我:人的一生和所有旅途一樣,短暫也漫長。那麼請好好品味這一路上無盡的風景。
外婆去世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很失落。我認為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她的一切,比如她一個人帶著她唯一的女兒幾乎過了大半生,比如她只有我這樣一個孫女,比如她謎一樣的感情,那麼安靜平和,並沒有遺憾。雖然外公生前深深地愧疚,覺得外婆一生空嫁了他,但是我仍然覺得,外婆度過了坦然的一生。
(未完,下周一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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