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望穿秋水,也等不到大黃魚漁汛,垂喪的神情像是細刺梗在喉嚨。儘管魚排密密麻麻如水上城市,大黃魚的養殖產量不斷刷新數字,野生大黃魚還是擺脫不了瀕危厄運。
自由亞洲報道,「大黃魚已經消失20多年了。」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的石首魚紅皮書召集人趙甯說,「中國大黃魚原本有南、北兩個族群,現在都很少見了,目前被IUCN列為極危。」而大熊貓現在已由極危降級為易危了,大黃魚似乎沒那麼好命。
大黃魚盛產卻沒漁汛
根據2019年出版的《中國漁業統計年鑑》,在海水養殖魚類中,以大黃魚產量最高。2018年大黃魚產量為19.8萬噸,比前一年增長11.2%。大黃魚看似大豐收,「紅皮書評估的是野生族群,養殖再好也不算。」趙寧指出。意思就是說,養殖場的大黃魚豐收了,但是因為沒有甚麼野生的大黃魚,也就不存在魚汛了,當然也就不需要漁船出海去捕撈了。
大黃魚是石首魚家族的一員,跟黃唇魚、加灣石首魚一樣身世乖舛,難兄難弟的命運都和中國緊緊相繫。
「大黃魚在中國東南沿海曾是最豐富的漁業資源,如今黃曆8月黃魚肥已成了故事。」身為國際石首魚專家、巴西亞馬遜聯邦大學退休教授的趙甯緩緩打開記憶的盒子,「1965年,我在馬祖看到的黃魚好大,大家坐在碉堡裏吃紅燒黃魚,5、6年前再回到馬祖已經看不到了,漁民手氣好釣到黃魚,馬上在海上交易,賣到大陸,一條叫價幾萬人民幣,身價跟黃金一樣貴。」
天價買條大黃魚,上海人脫口可能開罵「儂黃魚腦袋啊!」言下之意腦中有塊笨石頭,「因為石首魚有一顆耳石特別大,所以稱為石首。」趙甯解釋,「耳石與發聲、接收聲音及身體平衡有關係,當魚身肌肉摩擦魚鰾時,也會發出咕咕的聲音,每一種石首魚都有獨特的聲音,繁殖期聲音尤其響亮。」
掠奪式捕撈 野生魚族群幾近滅絕
不過,黃魚腦袋萬萬沒想到,咕咕叫聲竟招來滅門之禍。「1950年代,浙江、福建一帶以『敲罟』的方法圍捕大黃魚,多艘漁船圍住魚群,敲擊竹筒,因為它們的耳石大、對聲音敏感,震昏後浮出海面,這種漁法大小魚通吃,後來被禁止了。」趙寧細數一次次的掠奪式捕撈,「後來漁民找到大黃魚的越冬場,大量捕撈,價格便宜,政府也鼓勵民眾吃愛國魚,大黃魚數量迅速崩跌,到了70年代初又發現另一個種群的繁殖場,再次大肆捕撈,這下野生族群就徹底完蛋了。」
台灣責任漁業指標創辦人、海洋大學講座老師徐承堉指出,大黃魚屬於底棲魚種,由於中國對水產品需求大,漁法技術不斷提升,漁民以拖網、刺網等高效率方式捕撈,同時過去的漁業管理不善,濫捕造成大黃魚衰亡的致命一擊。
隨著經濟起飛,中國近海環境惡化,也一步步將大黃魚推向死線。趙甯表示,長江和珠江三角洲的圍海造田、陸地排污,不但威脅大黃魚的繁殖和生存,也污染了產卵場。
「1980年中國新年,上海人要用魚票才能配給到黃魚,到1983年即使有票也沒黃魚了。」趙寧在《野生大黃魚的滅絕危機》一文中提到供應吃緊的魚市。
眼看著大黃魚族群數量急起直落,「40年前,大陸就投入養殖工作,最早出現在福建寧德。」趙甯曾赴當地拜訪被譽為「大黃魚之父」的水產研究員劉家富,2019年寧德的大黃魚產量達16.4萬噸,佔全中國八成以上,現在當地提起輝煌的養殖史還歸功習近平,因為習曾任甯德地委書記,「他根本沒幫助,現在是要吹捧。」趙寧搖頭說。
黃魚之鄉的環境悲歌
「幾千家的養殖戶、幾十萬個養殖網箱,混濁的海水,大量的抗生素藥瓶。」10多年前,趙甯在福建樂清灣看到怵目驚心的養殖污染場景,「現在推動深海養殖,在樂清灣外海養殖的比較好一點。」
此外,海洋生態鏈也難免受到波及,趙寧表示,過去漁民從海中捕撈下雜魚來餵養大黃魚,而下雜魚不少是其它大魚的幼體,海洋生態連帶受到影響,目前養殖戶已調整為人工飼料為主。
這幾年,中國逐步展開大黃魚養殖綜合整治,促進海洋漁業轉型升級。徐承堉指出,大黃魚的主要養殖地在河口,河口近岸是污染的高風險區,加上幅員有限、養殖密度高,魚病容易傳染,因此存在用藥問題,近年中國推動深海養殖,把河口魚排趕到比較深的水域養殖,不過,由於投資成本大且風險高,目前外海養殖只佔極少數,可能只有5%左右。
中國大黃魚的禁藥問題層出不窮,這幾年,台灣頻頻驗出中國大黃魚含致癌物孔雀綠。「這種動物用藥便宜又好用,主要用來治療細菌性疾病。」擁有30多年漁產貿易經驗的徐承堉說,「孔雀綠在中國也是禁藥,不過管理上不易落實,特別是河口養殖多為小漁戶,在管理上非常困難。」
中國的大黃魚銷售以內需為主力,國內市場約80%、出口約20%,台灣每年進口大約5、6千噸。「禁藥問題不只消費者擔心,我們也很擔心。」台灣魚販陳雅麗苦笑說自己很怕踩雷,她賣魚30多載光陰歲月,親眼看著野生大黃魚逐漸從攤子消失,「釣客偶爾才抓到一兩隻,頂多10兩重,完全沒有大尾的。」
繁殖場沒說出口的隱憂
儘管中國成功養育大黃魚,繁殖背後也存在隱憂,趙寧指出,人工養殖魚在7、8代後會出現抗病性退化,所以必須再引進新野生種,不過,目前擔心的是,所謂野生大黃魚很可能是養殖魚的後代,再和養殖場的大黃魚交配,這可能會有問題。
為了恢復大黃魚資源,中國推動伏季休漁和人工放流,甚至展開大黃魚的野化訓練,效果並不理想,雜交衍生的問題也不容忽視,趙寧以大西洋三文魚為例,「養殖的小魚放流出去後,專家發現,野生族群帶有養殖場的遺傳基因,野生種的多樣性有了變化,大黃魚可能也會有類似現象。」
即使野生大黃魚寥寥無幾,由於行情看漲,入秋後,還是有餐廳或商家打著野生大黃魚上市的旗幟,老饕要如何判斷真假?「養殖的大黃魚頭很小、身體很肥,野生的頭比較大一些。」趙寧歸納經驗說。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徐承堉指出,「現在養殖戶會在上市前,讓魚餓一段時間,魚體變得修長,消費者不易判別。」
坊間也有說以顏色為判定指標,野生大黃魚的魚腹透出金黃色,養殖的魚體顏色偏灰。徐承堉說明,過去漁民不太注重捕撈時間,現在都會選在晚上捕撈,因為光線會影響魚體的黃色素,夜間撈上岸就可保有金黃色澤,當然過去也有不良業者利用浸泡藥水讓魚體變黃。
「石首魚基本上都有黃、紅顏色在腹部,尤其在成熟的時候。」趙寧補充,「甚至還有人直接拿黃色玻璃紙蓋在大黃魚上面,染色手法現在還是有,如果看到魚體特別黃,可能就是染過的。」
野生大黃魚 還有復甦的希望嗎?
當養殖的大黃魚走向「產業化」,野生大黃魚的種群量仍未恢復,滅絕危機也未減。趙寧認為,野生大黃魚復甦的希望,必須要有全面的環保規劃。徐承堉建議,責任漁業制度的建立也很重要,生產者應該載明透明化的追溯資訊,包括魚種、生產方式、捕撈時間和生產者,同時提供消費者相關海洋生態資訊,例如該魚種的成長速度、資源狀況、生產方式對環境的衝擊程度、漁業管理狀況等,提升整體對海洋的認識,永續漁業才有希望。
雖然大黃魚又再游上餐桌,不過,這一尾大黃魚給了甚麼啟示?動筷前,每一個腦袋都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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