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激烈的槍聲,震得寒星搖搖欲墜。鯉湖鎮周圍十幾里數十個村寨、近二十萬民眾,都從睡夢中驚醒,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膽子大一點的人,輕輕開門走出來,黑夜裏互相輕聲打聽,又都茫無頭緒。
小北風颳得很緊,不明來歷的槍戰,一陣緊似一陣,似乎還夾雜著一兩聲沉悶的手榴彈爆炸聲,更平添幾多不安和恐懼。
有的縮頭躡足,返身入屋,閉門不出。有的披上一件舊棉襖,摸索著走出村口,試圖辨別槍聲的方位,希望得到一點甚麼消息。
一條小溪穿鎮而過,人稱「舊營盤」的鎮公所,坐北向南,矗立在鎮中心小溪北岸上。
這天一早,從普寧縣城洪陽開出來一隊日軍,徒步三十里,近午時分,來到了鯉湖鎮。由鎮公所操縱的維持會,立即在鎮外大路口擺設香案,迎接日軍,並將日軍安排住在舊營盤,大魚大肉好酒好菜飽餐之後,就地歇息。誰料,不知何故,半夜裏就傳出如此驚天動地的槍聲。
其實,有個小小祕密,當時是不為外界所知的。
在維持會臨時僱用來安頓日軍食宿的員工中,就有一個「隱身人」,早把日軍的人數、槍枝彈藥、住宿位置等重要情報,滴水不漏地送到十里外抗日殺敵隊手裏。
經過一番緊急部署,殺敵隊決定夜襲鯉湖鎮舊營盤裏的日本仔。
下半夜兩點鐘,殺敵隊的指揮官發出暗號,短槍隊的十幾名勇士,從小溪岸一躍而起,旋風般衝進舊營盤,十幾枝駁殼槍同時開火。如果原先的情報準確無誤,六十多名日軍恐怕都已在夢中了結了。
短槍隊的第一輪火力之後,舊營盤裏毫無動靜,反令隊員們大吃一驚,不知所措。正猶豫間,忽聞外面傳來一聲怪異的槍響:嘎──砰!
短槍隊知道有異,立即撤退,剛出舊營盤門口,頭頂上又有幾聲槍響,子彈打在門前石板路上,閃著小火花。
這才發現,舊營盤後面有一幢四層洋灰小洋樓,日軍正從洋樓上向撤退的短槍隊射擊。殺敵隊的指揮官立即下令,埋伏在小溪對岸的預備隊,用「排頭火」向小洋樓反擊,壓制日軍火力,掩護短槍隊撤回來。
原先的情報沒有錯,日軍要了一百多張棉被,鋪在舊營盤裏,準備過夜。只是日軍侵華,從東北打到汕頭,積累了極豐富有效的作戰經驗,更熟知「兵不厭詐」的兵法,在天黑以後,悄悄搦了窩,神不知鬼不覺。
抗日殺敵隊這支由錢家寨民眾自發成立的武裝隊伍,沒有經過正規軍事訓練,更沒有實戰經驗,出師第一回合,就讓日本仔給耍了,自然是羞憤難平,恨不得衝上樓去,將日本仔生劈活斬。
好在指揮官還比較冷靜,立即派人取來數十斤炸藥,利用對地形地物十分熟悉的有利條件,以火力牽制,以夜幕掩護,爆破組迂迴接近小洋樓,並挖掘樓腳地基埋炸藥,這無疑是一著高招。只是由於麻石地基和鋼筋水泥樁柱十分堅硬,挖掘既費力又費時,進展極慢。更糟的是爆破組過於急躁,不提防弄出聲響來,讓洋樓裏的日本仔發現了。
忽然,日軍從樓上扔下來個「茶米罐」(當地人對手榴彈的俗稱),在近旁爆炸了。爆破組急中生智,連忙找來兩扇厚實木門板,搭成臨時掩體,繼續強行挖牆腳。
又有一枚手榴彈從樓上擲下來,貼著掩體爆炸,一邊的木門板被炸塌了,挖牆腳的人只受了點輕傷,算是十分幸運的了。又經過兩次挨炸,耗時一個多鐘頭,好歹挖開一個牆洞,慌忙填堆炸藥,拉好導火線,點燃線頭就撤。
轟然一聲巨響,爆破成功了!
小溪岸後面的殺敵隊,立即發起衝擊。誰料,隊伍衝過小溪,躍上溪岸,來到舊營盤前這片小開闊地,小洋樓上的日軍突然開火,子彈像暴雨般傾瀉下來,還夾雜著輕機關槍的連射,及手榴彈的爆炸聲,喪魂奪魄,動彈不得。事後才弄清楚,牆洞挖得太小、太淺,大多數炸藥只堆放在洞口,發揮不了作用。日軍有豐富的實戰經驗,立即作出有效的反擊,將進攻的殺敵隊壓住。
這時離天亮大約個把鐘頭,指揮官估量當時當地的形勢,決定立即撤退。隊伍撤出鯉湖鎮,來到西邊的大路口,迎面來了一群人,手裏都操著鋤頭、斧子、鏢槍、鐮刀一類傢伙,聽說殺敵隊撤退了就起鬨。
有人高聲叫嚷:甚麼鳥殺敵隊,點上個火頭就想溜。有種的跟我回頭,砍幾個「蘿蔔頭」遊街示眾,膽小的讓開!這群人果然直奔鎮裏去。
別看殺敵隊一百多條漢子,在戰場上個個像景陽崗上的武松,槍林彈雨中殺鬼子,連眼都不眨一眨,還真受不了「想溜」、「膽小」一類話,這時蹩著一肚子鳥氣,掉轉槍口,又朝鎮裏衝去,指揮官的命令也無濟於事。
這也難怪,殺敵隊到底不是正規部隊,而是一支民眾自發的抗日武裝。有必要簡單說明的是:鯉湖鎮以西十里,有個鼎鼎大名的錢坑鄉。潮州人有這樣的說法:「日出沙隴鄭,日落錢家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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