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Fotolia

漸漸的,古人的道德精神孕育著我的思想,中國人的仁情義理溶進了我的心裏,經過我的雕刀溶進雕像裏。現在才發覺,師父對我的期望好高啊。 

訂單一件件飛進來,師父交給我的工作跟著增加了。那期間,我忙碌而興奮,感覺功夫在慢慢的提升,隨時,我會放下刀子,想著師父說的話:「品德在先,功夫才能跟上來。」

以前師父很少來場子裏,現在卻常來看師兄弟們雕刻,走到我身旁往往會停留很久,我要站起來時,師父按著我的肩膀說:「繼續刻吧。」那時阿清師兄也出師了,又有新的師弟進來。師父望著場子,向我說:「師兄弟們要多多切磋。」

最近,在廊道裏遇見師父,向師父行禮時,他會特意拍拍我的肩膀,只是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有一個晚上,春子陪著師母來房裏時,我才悟到了。

師母將一個紙包放在桌上,望著我說:「過幾天就是你出師的日子了,阿棋,這是師父獎賞你的。」我一時愣住了,把紙包推回給師母說:「我還想在這裏學習,請師母轉告師父,讓我留下來。」師母臉上閃過一線亮光:「會的,師父會留你的。」春子向我招招手,我送她們走了出去。

後來的那段期間,是我學習刻佛以來最快樂的時光。許多客人喜歡我刻的佛像,也有人送來木頭,指定要我刻哪尊。雕刻的佛像多了,名聲跟著傳了開來,那時,在萬華一帶的雕佛界,我有了一點名氣。師父囑咐我:「要謙虛,要沉得住氣,功夫還遠著呢。」師父會在關鍵時刻點著我。

常在傍晚時,一個人走到寺廟後邊的淡水河岸,站在堤岸上看風箏,看小孩追逐嬉戲,看彎彎的河水流向出海口。烤香腸的味道誘人時,我會買一串坐在草地上吃起來。

我也喜歡在堤岸上聽低沉的洞蕭聲,看著夕陽緩緩的滾下去,滾向我下港的家鄉。有時候,春子會在遠方出現,坐在單車上,揮著手騎過來。然後,我會載著春子,搖響車把上的鈴鐺,迎著晚風回去。
直到有一天,我跟春子騎著單車滑進圍牆裏,春子從後座跳下來,撿起地上的信。從此,結束了我北國佛雕的歲月。

父親從家裏來信,信裏只有簡短几個字:「阿棋,你的父母親老了,速速回家。」鋼筆寫的字,有的大有的小,後面卻端端正正寫著:「父字。」心想,阿龍住在深宅大院,不可能寫這封信,或許是猴子,猴子要是繼續升學的話,現在也該高中畢業了。信文是代筆人的語氣,心裏笑了一下,絲絲的辛酸卻湧了上來。

幾天後,我就拜別了師父、師母。告別了將近十年的學藝生涯。

就是那天早晨,我提著行李走進車站月台時,我震驚了。師母跟春子已經站在月台上,春子腳邊放著一個大皮箱,我趕緊跑過去:「師母來了?」

師母含著淚拉起我的手說:「阿棋,春子跟你回下港去,師父跟我對你放心。」春子緊緊的靠著師母。我不知道該說甚麼,嘴裏只吐出兩個字:「師母。」

火車慢慢駛進月台,我看著師母,又看了一眼春子,然後提起地上的大皮箱。春子跟著我踏上了車廂,坐在位子上,從玻璃窗望向月台。這時,師父已站在師母身旁,向我們揮著手。

我跟春子向窗外揮起手來,再見了師父,再見了師母。這時,我不再讓淚水吞下肚裏去,我選擇讓眼淚流了出來。

月台變小了,消逝了,火車開出了車站。北國再見,北國。

9

回到斗六家裏見了父母親,他們頭上都有了白髮了。在廳堂裏,母親拉著春子的手直說:「阿棋有福氣,阿棋有福氣。」聲音都哽咽了。父親走過來,重重的握著我的肩膀時,我卻想起當初他送我去台北時,母親含著淚水說的話:「阿棋,將來身上有了功夫,就不怕沒飯吃了。」

我在家裏刻起佛像來了,鄰近鄉鎮的廟宇都來找我刻,真的夠我們一家人吃飯了。

那年吃了冬至湯圓後,我就跟春子結婚了。一年以後,我們也有了孩子。

一天早晨,春子在院子裏牽著孩子學走路,我正在廳裏看著桌上入師門時雕刻的那尊關公,短木劍也擺在旁邊。忽然電話鈴響了,我拿起話筒,那端傳來粗獷的聲音:「喂,喂,是阿棋嗎,我是阿龍啦,我現在人在台北。」

我吃了一驚,握著話筒:「阿龍,我是阿棋。」

「阿棋啊,你現在名聲響遍京城了,你那裏有關公嗎?」

我看著關公雕像,馬上下了決定:「有啊,你過來看看。」

近中午時,一部黑色轎車開進了院子裏,司機跑過來打開車門,一個微胖的人走了出來,手臂夾著公事包,拐著腳大步向我走來,遠遠就喊著:「阿棋,認得我嗎?」

是阿龍,我跑過去握起他的手,心裏激動著。阿龍指著旁邊瘦小的司機:「他是猴子。」猴子樣子沒變,我們緊緊握著手。

走進屋裏,我指著桌上的關公雕像,向阿龍說:「這尊關公我入師門就刻了,一直留著,阿龍,你喜歡就帶回去。」

阿龍站在雕像前,久久望著,還合起雙掌微微躬了身,然後緩緩的說:「這尊關公我帶回去,阿棋,開個價錢。」

我說:「你帶走吧。」其實我心裏還是不捨。

阿龍倒是拍拍我的手臂:「阿棋,不要客氣,我現在開了一家紡織廠,還有兩家電子公司。」他彎下腰撩起褲管,指著小腿上的疤痕說:「阿棋,沒有你這一劍,我就沒有今天。」

我彎著腰表示抱歉:「阿龍,這尊關公我是不賣的,你儘管帶回去。」

阿龍還是堅持要給錢,向猴子說:「開張三十萬元支票給阿棋。」

「是,阿龍,不,董事長。」

阿龍轉向我:「我很忙,還要到高雄去簽一個約。」

猴子把支票交給我時,輕聲的說:「阿棋,這是那幾顆玻璃彈珠,送給孩子玩的。」就把三個彈珠放進我手裏,轉身快步跟著阿龍走向車子去。

這突來的舉動使我又驚又喜,我珍惜的將彈珠放進口袋裏,然後,將手裏的支票撕得粉碎。阿龍就要鑽進車子裏了,我高聲喊著:「阿龍﹗」將支票碎片灑向天空。

阿龍轉過頭來,在飄落的紙片中,高高舉起關公雕像:「阿棋,我會再來。」

我揮起手時,春子已站在身旁,抓著孩子的手肘跟著揮起來。我把手伸進口袋裏抓著彈珠,可心裏想起了師父。

我知道,雕佛的路,那個境界還遠著。

我會繼續走下去,師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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