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灑落在布魯克林東側，穿過四層樓的公屋建築群，投下斑駁的光影。走進威廉斯堡公屋（Williamsburg Houses），很難不被這一大片獨具空間感的建築群所吸引。它既不像後來公屋那般高聳，也沒有過去貧民窟的密集與陰暗，而是帶著一種隱約的秩序與節奏，彷彿正在向你講述一段屬於1930年代的城市故事。
公共住宅磚屋記憶
這片佔地二十三英畝的住宅群，建於大蕭條後的新政年代，是紐約市最早的一批公共住房之一。在威廉斯堡公屋之前，紐約工薪階級多住在條件惡劣的老舊公寓，擁擠、潮濕、缺乏光線與通風。當時的布魯克林東側被官方稱為「貧民窟地帶」，六百多棟木造老樓密集堆疊，衛生與安全問題不斷。
1936年，市府拆除整片街區，為公共住宅讓路，這是紐約第一次以如此規模進行都市更新。
威廉斯堡公屋的誕生，帶著一種改革的決心。建築由現代主義建築師William Lescaze與曾參與帝國大廈設計的Richmond H. Shreve主導，他們為紐約帶來一種全新的住宅想像。這裏的建築彼此錯開十五度角，讓日照能穿越街廓；高度刻意降低，保留大片綠地；外觀採用淺色磚與裸露混凝土，入口以不鏽鋼與藍色瓷磚點綴，呈現簡潔現代的線條。即使在今日看來，仍是一種前衛的城市美學。
在聯邦藝術計劃的支持下，這裏還曾有Willem de Kooning等藝術家創作的壁畫與雕塑，使公屋不僅是居所，更是社會理想的展示場。這片空間在1938年落成時，象徵著「光、空氣與健康生活」不再只是中產階級的特權，而是城市向所有人敞開的承諾。
老建築面臨的困境
理想的光芒在時間面前終有黯淡的一刻。近九十年過去，曾經前衛的建築體系逐漸老化。走過走廊，能看到年代造成的裂痕；推開門，老式暖氣管線與金屬水槽帶著歷史的重量。MDG設計與建設公司（MDG Design & Construction）高級項目經理Jonathen Cruz帶領訪客走入現場時，不需要刻意鋪陳，建築本身就是故事。
Cruz說，這裏的水管自1936年建成後就從未更換過，早已在牆內逐漸腐蝕、破損，引發漏水等老屋問題。
多年來，威廉斯堡公屋與全紐約的公共住宅一樣，依靠聯邦政府的Section 9運作，但這筆補助逐年不足，使得維修經費捉襟見肘。整個城市約有十七萬套公屋，但累積的維修需求高達七百八十億美元，而經費卻遠遠追不上老化速度。居民面臨的，不只是老舊設備，而是系統性的忽視。
更大的問題是可及性。這些建築興建於戰前，沒有電梯，住在三樓的老人、行動不便者只能一步步爬梯。即使想改善，地標資格限制了建築外觀的變動，使「加裝電梯」成為不可能的工程。
種種困境讓這座曾經象徵理想的社會住宅漸漸失色。然而，居民對家的依戀從未消失，這裏仍是許多家庭世代成長的地方。他們渴望改善，不是離開；渴望更新，不是被取代。也因如此，威廉斯堡公屋的翻新，變得格外重要。
翻新後的重生
2020年，MDG與Wavecrest Management受選擇為威廉斯堡公屋的開發與管理團隊。在市府的PACT計劃下，工程於2022年正式啟動。目標不是拆除，而是復原；不是「換掉社區」，而是「讓社區繼續存在」。
正式進入工地時，你能感受到翻新的規模。二十棟建築、一千六百二十戶家庭，每一戶都需要處理鉛漆、石棉、新水管、新電力、新暖氣系統與完整的室內翻修。光是環境有害物質的清除，就已是艱鉅工程。
由於工程期間無法居住，MDG先利用場內空出的一百三十八戶單位，進行「原地、分批」的搬遷。居民搬到臨時單位約八至十二周，等原本的家整修完成，再搬回去。這不僅是工程操作，也是心理層面的安置——確保居民不必離開熟悉的土地。
走進翻新後的示範單位，視覺上的對比令人震撼。破舊的廚具換成新的不鏽鋼電器；木地板明亮堅固；浴室採現代化瓷磚；水龍頭、電源、窗戶全數更新；暖氣與冷氣系統全面升級。門口的鑰匙不再是老式金屬，而是電子鎖。外牆也經過細緻修復，所有磚面都在地標局核可下維持原貌。
「我們大約花了兩年，只為了確認新窗戶的顏色。」Cruz說，「但這是值得的，因為這裏是歷史。」
更動人的，是居民的參與。MDG設置「Design Center」，擺放各種建材、地板、廚具、瓷磚樣本，讓居民親手選擇自己家的樣式，像走進一個社區版的 Home Depot。
「如果我們不會讓陌生人替我們挑家裏的地板，那為甚麼居民不能自己選？」Cruz說，「因為這是他們的家。」
翻新不只是建築工程，而是一場關於尊重、參與與歸屬感的重建。
城市、歷史與居民家的延續
走出建築時，陽光灑在整修中的外牆上，像為這片近百年的社會住宅重新上色。威廉斯堡公屋曾象徵政府改革的雄心，也曾因缺乏資源而陷入困境；如今，它在保存與更新之間找到新的方向。
「住在紐約公屋內的家庭不是少數，有三十至五十萬人，他們常常成為城市裏被遺忘的那群人。」Cruz說，他還提到，自己也是在公屋長大的孩子。
「我之所以能站在這裏，是因為公屋給了我家的穩定、給了我前進的力量。」他說。「所以我們現在做的每一步，都是在回應一個問題：如何讓今天的家庭，也能擁有那份安全感？」
在紐約，公共住宅住著逾四十萬人口，這數字比某些美國城市的總人口還多。威廉斯堡公屋並非個案，而是一座城市如何對待弱勢、如何延續多元、如何面對住房問題的縮影。它的翻新代表著一種承諾：不讓歷史建築淪為時代的負擔，也不讓居民在城市更新中被迫離開。
當新的單位逐一完工，家庭陸續搬回屬於自己的房間，孩子們在新的草地上奔跑，長者能在無障礙通道中自由進出，一個新篇章悄然展開。威廉斯堡公屋再次回到它的初衷，讓每一個家庭，都有一個安全、體面、有尊嚴的地方可以稱為「家」。
這不是結束，而是公共住房故事的下一段。而城市，也在這樣的重生中，找回它最初的良善與初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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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每位救援者致敬
願香港人彼此扶持走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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