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註:中國『財經』記者近日來採訪10餘位病人家庭,發佈題為「統計數字之外的人:他們死於『普通肺炎』?」的長篇報道,暗示未能確診中共病毒或者死於這一病毒的患者遠遠高於官方公佈的數字。但隨著當局近日進一步收緊媒體言論,這篇文章被刪除。)

《財經》採訪的10餘位病人家庭,多數全家感染。他們還攙扶著病危的老人、孕婦輾轉在各家醫院,他們的家人們處於生死一線

《財經》記者 房宮一柳 黎詩韻 劉以秦 信娜 實習生馬可欣 | 文

宋瑋 | 編輯

1月31日,武漢武昌醫院內,發熱病人在排隊輸液。

2020年1月26日,劉梅一家接到了一張火化單。她的婆婆、73歲的老人在家中沒了呼吸,送去醫院搶救無效後死亡。

劉梅告訴《財經》記者,老人在1月21日出現疑似中共病毒(俗稱武漢病毒、新冠病毒)肺炎的症狀,在武漢市第四醫院檢查後診斷結果顯示肺部高度感染。但老人輾轉數家醫院仍未被住院收治,只能在家自我隔離,直至病危。

老人被送上救護車後,家人再沒見過她。他們最後收到的只有一張火化單,顯示老人的死亡原因是:病毒性肺炎。但據家人說,老人的離世並未被計入中共肺炎(俗稱武漢肺炎、新冠肺炎)的確診死亡數字中——因為直到去世,她也沒有得到住院資格,也沒有被確診為中共肺炎,只能被算作因「普通肺炎」而去世的不幸者。

老人倉促離世,沒有體面的收拾、沒有家屬的送別,至今骨灰還在殯儀館裏。

劉梅家得不到救治而離世的親人並非孤例。《財經》記者多方調查了解到,儘管目前武漢各大定點醫院發熱門診的就醫人數比1月23日剛「封城」時有所下降,定點醫院也已開至第三批,但一床難求的情況並沒有完全得到緩解。確診、疑似數字攀升的同時,仍有很多疫情統計數字之外的人命懸一線。

一位定點醫院的科室主任告訴《財經》記者,這兩天醫院門診一天有120名左右發熱病人,其中大約80名有肺部感染,但只有5名可能最終被收住院。

「我們只能讓剩下75名收不進來的病人,回到家裏去。患者沒辦法,我們也沒辦法。」該主任告訴《財經》記者。

這名主任說,一般來說,雙肺CT呈毛玻璃狀病灶,基本可算作疑似,但只有被收治入院的患者才能統計為疑似,才有資格做核酸試紙檢查。做完核酸試紙檢查的患者其中至少80%能被確診,之後即被轉去其他定點醫院。

《財經》了解到,該醫院已有至少5宗死亡疑似病例是未被確診的,因此也不計入確診死亡人數中。這意味著,目前人們所能看到的確診、死亡病例數字,並不能完全反映這次疫情的全貌。

(武漢各大定點醫院現狀,信息經《財經》記者及志願者反覆核查)
(武漢各大定點醫院現狀,信息經《財經》記者及志願者反覆核查)

從目前的調查來看,患者主要有兩條路徑可以入院。一是靠社區排隊:1月24日武漢社區分流政策實施後,病人需要拿著住院單入院——病人先去社區交CT、血常規報告,社區上報街道,再根據輕重緩急對接醫院的新開床位;二是去有核酸試紙的定點醫院,48小時拿結果,確診後就不能被醫院拒收。

要走通這兩條路徑並不容易,每一條都可能是無盡的等待。但對於重症患者來說,每一分鐘都可能是生與死的煎熬。

《財經》近日先後採訪的10多位病人家庭,多數家庭全家感染,他們還攙扶著病危的老人、孕婦輾轉在各家醫院。「醫院告訴我們只能自救。」多位患者家屬告訴《財經》記者,他們的家人正處於生死一線。

截至2020年1月31日24時,湖北省累計報告中共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7153例。其中武漢市3215例。

WHO(世界衛生組織)的Twitter主頁上有一句話:記住,這些都不是數字,而是真正的人。不幸的是,還有一些未被囊括進去的人,他們的生死故事都在統計之外。

艱難求生路

「父親不停說,自己沒有死在70年前的戰場,卻可能死在醫療資源調配失控的現在。」
「醫生明確說了,父親是新型冠狀病毒(中共病毒),但因為沒有檢測盒無法確診。「孫晨告訴《財經》記者。

孫晨說,1月26日,在家自我隔離的父親突然咳血。孫晨慌忙將父親送去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做了檢查,檢查結果顯示:肺部中重度感染。但這份CT檢查並沒能讓父親得以入院治療,因為沒有經過完整的確診流程。

醫院讓孫晨父親在家裏隔離、吃藥,但孫晨意識到,「我身邊的例子都很嚴重了,我一定要把父親送到隔離病床上去。」

床位意味著甚麼?因為沒有床位,家住漢陽的李開蒙在家裏眼看著父親艱難呼吸了一晚上,最終嚥了氣。他的父親生前是一位軍人轉業幹部,是家裏的頂樑柱。父親不幸去世後,殯儀館的車過了十多個小時才到,他們也很忙,一趟得拉好幾個。

家在武漢的鐵路職工陳力的奶奶,也因為沒有病床,在漢口醫院的門診大廳坐了三天,最後沒有撐住,搶救無效去世。奶奶同樣沒有經過確診流程,也不計入統計數據。

一家定點醫院醫生告訴記者,中共肺炎沒有特效藥,對於中度、輕度患者,門診和住院的治療方式本質不會差太多。但對於重症病人來說卻有很大區別。對於那些一直在家隔離、但身體已經難以支撐的病人來說,住進醫院成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醫生建議我和爸爸都想辦法去住院,特別是我爸爸不能拖下去了,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從1月27日開始,杜紅利的父親開始吃不下飯、說不出話。

武漢梨園醫院檢查結果顯示,杜紅利的父親雙肺毛玻璃狀病灶嚴重,肺部斑點明顯,血氧只有90,表明患者出現嚴重缺氧的症狀。

杜紅利帶著父親,把所有方法都試了一遍。1月27日,他去社區做了登記,一直沒有消息。他自己也是肺部感染,還發著低燒。他向朋友借了一輛麵包車,強撐著帶父親到處尋找醫院收治。

有300多個床位的武漢672醫院,沒有住院單不讓進;新開放的有700個床位的武漢協和醫院漢陽分院也告訴他:要等。

1月28日,杜紅利趕到區政府信訪辦,得到的答覆還是沒有床位;找衛健委,對方回復稱沒有辦法解決,只能等。因為沒有辦法跨區域協調病人,只能等所在區域的對口醫院收治。

杜紅利的父親曾參軍15年,上過抗美援朝的戰場,曾是兩位高級將領的貼身警衛。杜紅利告訴《財經》記者,現在全家被感染,自己頭暈胸悶的症狀也越來越厲害,不知道還能帶著父親扛多久。

他父親不停對他說,自己沒有死在幾十年前的戰場,卻可能死在醫療資源調配失控的現在。「每天看見醫院門口除了120的車,就是殯儀館的車,只剩絕望和無助。」

父親不便挪動,杜紅利每天帶著父親在協和醫院漢陽分院門診打針,睡在醫院旁的賓館。或是一早就去武漢同濟醫院、協和醫院排隊領試紙,但是每天協和試紙限量100份,往往一過去已經沒了。直到記者發稿,杜紅利的父親也沒能住進醫院,因為仍然沒機會經歷完整的確診流程。

武漢市民王女士告訴《財經》記者,母親已經在家休克過兩回了。母親年前開始一直在社區打針吃藥。1月23日母親感到身體異常難受,便和父親一起騎車去了漢口醫院,排隊12個小時才做完CT,結果顯示:雙肺感染。

王女士說,當時醫院沒有點滴可打,就連抵制流感的藥物「奧司他韋」也不夠了,只能給母親開了兒童劑量的藥。之後母親只能回家自我隔離,靠著家裏的吸氧機度日。「有一次我媽媽休克了,我爸爸就抱著我媽媽哭,以為她過去了。」

之前,兩位老人家「能自己解決的事絕不麻煩別人」,但接連兩次暈厥,讓他們不得不撥通女兒的電話。

但此時,王女士和丈夫也都感染了,她要照顧高燒不退的丈夫,自己的雙肺也出現了毛玻璃狀症狀。過不去已經被封路的父母家,王女士為父母撥打了120,但是前面排隊將近500人。「當時120說前兩天打的人都沒有送進醫院去,沒甚麼希望。」

熬到當天下午三、四點,兩位老人已經全身乏力,但還是掙扎著騎上單車去醫院。

王女士繼續撥打市長熱線。第二天,市長熱線反饋:「你要找你的社區上報,社區給街道反映,街道給指揮部反映。如果有床位了,指揮部會通知醫院安排,然後再安排你們去。「

華中科技大學中國基本醫療保障研究中心副主任姚嵐教授對《財經》記者表示,發揮基層衛生服務體系的作用,實行真正的分級診療,是避免人群扎堆醫院、防止交叉感染的有效措施。

但是對於重症者來說,每一分鐘都是生與死的煎熬,他們不知道社區的上報和等待需要多久。「從頭到尾社區我們都有上報,他們都表示說沒有辦法,只是說在反映,但甚麼時候是個頭?」王女士說。

在這期間,他們試了所有能撥的電話、能找的關係,王女士甚至還打了110,最後110給了她一個固定電話,打過去對方說必須要跟社區聯繫。

1月29日,王女士感到爸媽已經撐不下去了,王女士不得已再次求助120。120明確說,只有聯繫好醫院的床位,才能派車過來。

王女士想起在網上看到的,華中科技大學協和西院區加了700張床位,於是勸說120帶著父母去了協和西院。到醫院已是晚上9點,120急救人員說,「(醫院)人非常多,急症室外面都躺滿了人,而且並沒有急救設備,排隊有可能會排不上你。」

關於那700多張床位,據說因為醫生的防護服不夠,暫時不能全部開放,「因為一旦開放了,醫生沒有設備上去也會感染。」

120急救人員讓王女士趕緊選第二家醫院,她懇求救護車把父母拉到武昌醫院。她也拿著被子、暖手寶過去,到了醫院,王女士自1月20日之後第一次見到了父母。

他們臉色蒼白,父親高燒39度多,站都站不穩,母親躺在救護車裏吸氧。沒有床位,醫院不收。120的人在旁邊催促,他們已經在這家人身上花了三小時。

這時,她的母親作出決定。她雙手合十對急救人員說:「我死也要死在家裏,我不再出門了,已經沒有希望了,求求你們把我抬回去吧。」120讓王女士簽完字,重新把她母親帶上車,關上了車門。

看著救護車駛離,王女士再也忍不住。她蹲下身子,坐在被子上嚎啕大哭。

漫長的收治流程

武漢某定點醫院一位醫生稱,該院收了600位重症病人,但無一確診。「缺試紙,但我們也搞不懂為甚麼會缺。」
《財經》記者了解到,目前只有兩種路徑可被收治入院。一是靠社區排隊,病人先去社區交肺部CT、血常規報告,社區上報街道,再根據輕重緩急對接醫院的新開床位,病人需要拿著住院單入院;二是去有核酸試紙的定點醫院排隊,48小時拿結果,確診後就不能被醫院拒收。

1月24號,武漢市中共病毒疫情防控指揮部發佈7號通告要求,發熱居民需進行分級分類篩查。社區是此次疫情的承壓閥。武漢市規定,個人發熱需要向社區網格員匯總,報社區居委會,再上報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接著輕症者自行前往或居家觀察,而重症者救護車接送,去往定點發熱門診。

作為武漢花橋街某社區的一名社工,王木從除夕開始,連軸轉了8天。他們每天會跟蹤發熱居民的狀況。4點前,王木需上報社區內發熱病人的名單,其中單獨一份為發熱重症病人名單。這份名單將上傳至街道及所在區,評估後,社區能夠得到通知,「哪位病人,甚麼時間,可以到哪家醫院治療」。

根據《財經》在武漢一線的記者獲取的社區上報標準如下:

發熱人員的標準是:1.發燒37.5度以上;2.咳嗽;3.乏力。

疑似人員的標準是:1.CT檢查結果為雙肺毛玻璃樣改變;2.血常規檢查白細胞異常;3. 含發熱人員標準。

重症人員的標準是:1. 血氧飽和度降低;2.呼吸困難;3.有基礎疾病;4.年齡偏大、體質弱者;5.含發熱和疑似人員標準。

事實上,很多病人家屬告訴《財經》記者,就算社區和醫院都建議患者立馬住院,仍不保證有床位可以住進去。

傳染病對隔離的要求,使得醫療資源空前緊張。以往有著上千床位的醫院,設置隔離單間以後,床位可能只剩下原來的三分之一甚至不到。

武漢某定點醫院一位醫生告訴《財經》記者,該定點醫院就有大量拿著住院單排隊等候,但因為床位緊張無法住進來的病例。

王木所在社區的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僅30日一天,他就有100多條通話紀錄。電話那頭,會突然傳來痛哭,或者呼喊,「我只能儘量安慰他們,每天心情好點,免疫力提升,身體也會好起來」,該負責人說。

另一條住院路徑——病人去定點醫院排隊確診之路,也頗為漫長。

劉梅說,她的婆婆去世後,她的大哥、二哥和自己老公也被感染,病情加重,急需住院。他們2月1日去同濟醫院排隊領核酸試紙,被告知一天只有10份。

截至發稿前,武漢市共10家機構可進行病原核酸檢測,分別是: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武漢市肺科醫院、華中科大附屬同濟醫院、華中科大附屬協和醫院、湖北省人民醫院、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武漢市第一醫院、武漢市中心醫院、武漢市第三醫院和武漢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

武漢某定點醫院一位醫生告訴《財經》記者,該院收了600位重症病人,但無一確診。「缺試紙,但我們也搞不懂為甚麼會缺。」

甚麼樣的患者才能用上核酸試紙?武漢市第三醫院的醫生稱,醫院進行檢查後,如果醫生認為需要住院治療,患者才能住院並做核酸檢測。

中南醫院一員工表示:「申請做核酸檢查只能讓醫生開疑似病例報告卡,但只有很緊急的情況才會填寫這個報告卡。」

但甚麼才算「很緊急情況」,《財經》記者詢問多處,並未獲得準確答案。

不少患者和醫生的困惑是:1.武漢衛健委在27號稱,原則上每天可檢測樣本近2000份,但為甚麼總是缺少核酸試紙?2.做了檢測也無法第一時間出具確診報告。

據第一醫院的醫生說,檢測需要一天的時間,「今天做了,明天能知道一個大概的結果」,但問題是第一醫院無法發出確診報告,而目前定點醫院只能憑報告才能接收病人入院。

當記者問到哪些機構能出確診報告時,該醫生表示:「這我也不清楚,也許同濟、協和可以。患者病情越來越重,也是因為拿不到這個確診報告,就沒有床位。」

對於疑似病人數據的統計,醫生的判斷標準是「低熱、咳嗽、肺部CT結果」。上述定點醫院醫生說,他會上報給科室,但後面的統計過程他並不了解。而另一家定點醫院的主任告訴《財經》記者,被收入的重症病人才能算疑似,需要確診進一步治療。

1月30日,武漢某定點醫院開始上報需要確診檢測的疑似病人人數,從科室、到醫院、到區再到市裏層層上報。該醫院一位醫生表示,如果沒有確診就去世,不會被計算為確診死亡人數,只能算「肺部感染死亡」。

「就我自己所在的科室,死亡率比出院率高很多。同時,很多治癒出院的病例不能算真正的治癒,還需要長期觀察。」上述醫生說。

這也意味著,有大量的病人在確診流程和統計數字之外,只能自我求生。

市民李莉告訴《財經》記者,經過社區人員聯繫,她的父親終於住進了武漢第八醫院。但第八醫院不是定點醫院,此前是專門的肛腸醫院。

醫院診斷說,父親雙肺已經感染壞死,氧氣已經打到最高限度,需要讓他儘快轉到定點醫院,但因為第八醫院沒有測試盒,所以病人一直無法確診,而無法確診也就無法轉院。

「第八醫院已經上報好多天了都沒有任何回復,」李莉說,她撥打120,120的回覆是,只能通過社區上報轉去定點醫院,但之前的第八醫院就是社區千辛萬苦才安排住上的。

李莉父親的遭遇,似乎構成了一個無解的痛苦循環。

截至發稿,記者逐一撥打了武漢市定點醫院的電話,接通的7家醫院均表示「暫時沒有床位」。

誰能住進去?

「如果有可能的話,把輕症患者集中起來隔離和治療,這樣可以更有效控制疫情」

在無數患者家屬眼裏,武漢在快速建設的火神山、雷神山醫院是他們僅存的希望。

《財經》記者採訪得知,2月3日,設置1000個床位的火神山醫院按照計劃必須竣工,但具體開放時間需要物業、電力、醫藥設備等配合。目前《財經》記者採訪的多數醫院尚未收到轉移病人的通知。

等待火神山、雷神山醫院開門的這幾天,就是一些重症病人的生死關。據《財經》記者了解,即使確診並獲得社區住院單,也不一定就能第一時間住進醫院。

兩個火神山、雷神山醫院加起來也就2000個病床,還不夠湖北省兩天的新增病例使用。

微博公開求助,成為一些人最後的嘗試。一位住在武漢市江夏區紙坊機關幼兒園附近的孕婦家屬告訴《財經》記者,家中孕婦懷孕8個月,最新診斷結果顯示:雙肺重度感染。

但定點發熱門診不收孕婦,門診也沒有胎心監護,區婦幼和省婦幼則不收發熱病人。家人發微博求助幾天後,1月31日他們得到了社區和區政府的關注,被社區車輛載著往返跑了幾家醫院,2月1日上午總算住進了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東院。

對這個家庭來說,這是好消息。但對於另一些家庭,這個消息讓他們心情複雜。「已經到了誰喊得響亮,誰才能活下去的時候了嗎?」一位病人家屬對《財經》記者說。

能找到床位的,都被稱作「幸運兒」。劉小青一家有六人患病,只有三位住到了醫院,「更多是靠自己托關係、找渠道。」

劉小青一家可能在一次家庭聚會上被感染。1月18日疫情還被認為不會「人傳人」,他們一起在外面吃了年飯。之後不久家人陸續發燒,從父母、小姑媽到90歲的奶奶,再到已回的大姑媽和大姑爹。1月21日,劉小青的母親去做了CT,顯示雙肺病毒性感染。

這之後,母親連續高燒了四天,幾近暈厥,「我們聯繫了很多人,才找到漢口醫院那邊,有一個床位讓她住進去了。」

到了1月28日,她的奶奶開始發病,輾轉漢南醫院、協和西院,未能住成院。奶奶排了一天門診,終於打了上針,結果卻「立刻渾身顫抖像癲癇一樣,無法正常行走和說話」。醫生留她在留觀病房吸氧,但回家後,奶奶仍然呼吸困難。

「我們找了很多人才能夠住到第六醫院的ICU。當時我們也是一直在催社區,催協和醫院那邊,但是沒有得到反饋和消息。」

她的父親也在打完針後呼吸困難,用上了吸氧機。劉小青把情況發到了微博,等到第二天七點起來,接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讓父親住上了ICU。

父親說,別人可能會覺得他們發微博求救,最後能住院是一種醫療不公,「但畢竟生命要緊。」後來,她把微博刪了。

1月29日凌晨4點,家住武漢市江漢區萬松街商一社區的陳曉薇,拖著病體去醫院排隊,終於在協和醫院排上了試紙。2月1日試紙結果送達,顯示陳曉薇是「雙陽(確診)」,但當她和家人前往社區準備領取住院單時,他們看到商一社區服務點裏明明有人,就是不給開門。家人只能選擇報警。

警察沒到,是社區所屬的街道辦找到了解決辦法。陳曉薇說,就在今天下午,街道辦幫他們在協和找到了一張床位。「終於有救了。」她說。

晚間,當陳曉薇和丈夫抵達協和西院準備住院時,被告知需要轉去紅十字會醫院。截止發稿,他們仍然在紅會醫院觀察室等候床位。

華中科技大學保障中心副主任姚嵐教授說,她看到澳門徵用了離人群較遠、相對獨立的酒店,作為有湖北接觸史的人群隔離集中管理區。她建議湖北及其它地區也可採取類似舉措,有效控制好疑似病例。

中南醫院急救中心主任助理、急診外科主任沈俊告訴《財經》記者,中南醫院都是收治很重的病人,「屬於生命體徵很不穩定的患者(氧合差、心率快,呼吸頻率快,發生呼吸窘迫綜合徵的病人)」。床位短缺,疑似或輕症的都在家隔離。

沈俊所在的中南醫院團隊用ECMO(移動心肺儀)成功救治一名重症患者 為全省首例

據悉,醫院基本沒有床位了,急診科也用來收治病毒肺的病人,急診留觀室也滿了,「基本上病房空出來一個,留觀室就進一個到病房。「

沈俊說,床位分配並不能滿足社區的要求,而是評估病人的情況,「比方說有的病人自己被家人送到醫院了,病很重了,留觀室有空床了,就先留觀,我不可能讓他回去排隊,等社區報上來我再安排。或者我不收他,然後把社區上報上來的比較輕的病人收住院,肯定不可能的。」

關於檢測盒,他表示中南醫院發熱門診可以做核酸檢測,大概2小時就可以出結果,但因試劑盒有限,需要肺CT有病毒性肺炎表現的患者才能做。

沈俊建議,如果有可能的話,把輕症患者集中起來隔離和治療,這樣可以有效的控制疫情。他還建議在家的患者服用兩種藥,抗病毒的以及抗感染的,發燒超過38.5℃就退熱,「因為目前沒有特效藥物去治療這個疾病,不能網上跟風,說甚麼藥就買來吃,住院治療也是對重症患者提供支持治療,如果能夠扛過這個時間的話,就過去了,就是這樣。「

沈俊和武漢肺科醫院ICU的胡明醫生做完手術後汗流浹背

這兩天他接診了一位45歲的病人,病人一家五口,父母兩個皆因中共肺炎去世了,兒子也感染了。病人的情況十分嚴重,用了高流量吸氧和無創面罩通氣,但血氧飽和度還只有50%,最後不得已給他麻醉插管,上了ECMO(體外膜肺氧合)。

「在插管麻醉前,他看著我們做準備,眼淚不停地往下流,那種恐懼讓人看到很心疼,」沈俊說,像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我們醫生都下定了決心,要盡全力救治所有的病人。

一直和父親在等待核酸檢測試紙的孫晨不允許自己再失眠和哭泣了,她知道自己還得繼續催社區,找醫院,還得給爸媽做飯,太多事要做了,不能倒下。她期待火神山和雷神山快點建好,「必須得住進去了,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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