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昨夢錄》中記述了這麼一段精彩的畫師較量的故事。
據畢少董(註)說,宋朝初年修建老子廟,廟中牆壁上原有吳道子畫的老子像,其神態即杜甫所謂「冕旒俱秀髮,旌旆盡飛揚。」官府擬將面壁出售,有一個隱士,本是丹青高手,出資三十萬購得畫壁。於是閉門不出,花了三年功夫,臨摹揣摩,然後用車載著畫壁,將其沉在洛河之中。
這時新建的老子廟也落成,老子廟不能沒有壁畫,必須重畫。郡府請隱士動手,隱士答應了。有一個老畫工憑藉關係上門,也要一展身手。眾人議論該由誰來畫東壁,隱士謙讓,請老畫工動筆,老畫工不敢當。推讓再三,老畫工還是不肯,只好由隱士先畫東壁天地。
隱士初落筆,畫出前導二人。老畫工來到壁前,端詳半天,甚麼也沒說,就走了。畫工也畫了兩個前導,隱士踱到畫前,只是觀看,沉默不語,又回到東壁,脫下衣服,一本正經畫了起來。二人專心致志,再也不看對方運筆。
隱士畫完後,畫工前來觀看,起初有點不以為然。接著細看,感歎擊節。及看到輦中人時,畫工大為驚訝,慚愧得下拜說:「先生之才,不可當也。我要燒掉畫具,從此不敢再畫畫。」
旁邊有人問畫工為何出此言,畫工說:「兩個前導,地位低下,其骨相應該嗔目怒髮,可比做騎士;近侍清高尊賢,其骨相應該清奇厚實,可以比做尚書;至於輦中之人,是帝王,其骨相應該是神采非凡,可比做至高無上。如今先生所畫的前導,其骨相已是清奇厚實,我私下暗想,一個地位低下的奴僕也有這等骨相,那你怎麼畫近侍呢?近侍加把勁或許還可以畫好,可是輦中人恐怕就不是加勁能畫好的了。
如果不管身份高低、貴賤,都畫成一個模樣,那就不用畫畫了。現在一看,先生所畫的前導,已是我的近侍;先生所畫近侍,已是我的輦中人;等到一看輦中人,其神采骨相,是我平生不曾見過的,古人畫中也沒有。這才使我慚愧而佩服。」
隱士說:「我畫的其實是塵世間人。你畫的怒目虯髯,也是塵世間人。既是塵世間人,面目神態當然難免世俗。你的畫技雖然與別的畫工不同,問題是你只能畫塵世間人還不行。」畫工親手毀掉了他的畫,用家中資產做了賠償,請隱士重新再畫。
畢少董說:「我看隱士的畫,就像韓愈作〈海神祠記〉,劈頭便說海之為物是人間最大的東西,如果別人這樣開頭,下面就沒法寫了。而韓愈之文,雖是千言,所言浩瀚無涯,正是力竭而不窮,文竭而不睏,奪天巧而破鬼膽,筆勢猶未得已,世間作文之人,有誰能這樣呢?看來隱士的畫也是這樣的啊!」
註:畢良史(宋),字少董,蔡州(今河南汝南)人,一作代州(今山西大同)人。紹興間進士,善作窠木、竹石、雲龍。喜字學,得晉、唐人筆法,尤工小楷。少遊京師,以買賣古器、字畫之屬,出入貴人之門。當時謂之畢償賣,人又號畢骨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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