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3. 前衛運動的滾雪球效應
在「現代性」思想的影響下,從19世紀的最後幾十年開始,藝術家的「革命熱情」持續高漲,全新的藝術運動接連出爐。不同於傳統的流派,這些藝術是一場場斷裂式的「前衛運動」。「前衛」一詞最早是被社會主義學者運用於藝術理論,作為與「政治革命」相匹配的文化先鋒。首先是印象派,然後是後印象派,再後是野獸派、立體派、表現主義、達達主義……
首當其衝的是法蘭西藝術院,學生們有一天決定打破常規,到戶外進行寫生(繪畫傳統上是在室內完成)。他們還有些新想法,想要基於眼睛得到的印象來主觀描繪對象,而不是用傳統方式——客觀地基於成規和理念來作畫,他們由此被稱作印象派。其繪畫技法也不同:古典的畫法要求有明晰的輪廓和微妙的色調過渡,印象派描繪的對象則沒有輪廓,筆觸揮灑、顯見。
起初,印象派畫家受到藝術機構的激烈反對,其作品被禁止參加官方的沙龍展。然而,這些畫作卻獲准在1863年的「落選者沙龍」(Salon des Refuses)亮相,據說由於畫法新奇,吸引的觀眾比正式沙龍展還多。事實上,隨著歲月流逝,人們對印象派的作品越加著迷,這些畫越來越為人接受,終於,其在官方沙龍和傳統作品一同亮相也變得司空見慣了。
雖然以今天的標準看,這種對傳統的突破和反叛看似不大,但其滾雪球效應不可小視。印象主義只是下一世紀諸多「主義」中的肇始者。就如印象派的作品被接受,其它風潮中湧現的作品也一一獲得認可。新印象派(點彩派)與後印象派橫空出世,分別以修拉(Georges-Pierre Seurat)和梵高(Vincent W. van Gogh)為代表,兩人都有社會主義情結。後起者們批評印象派畫作只是些「漂亮的畫」,力圖打破更多界限。
隨之是表現主義和野獸派,在畫布上施以強烈而粗糲的色塊。再後是立體主義者,由畢加索領頭。其成員之一馬歇爾‧杜尚(Marcel Duchamp)又發展出「達達主義」(Dadaism ),用展出現成物的方式反叛傳統價值,顛覆了藝術世界的秩序,由此被稱為「西方現代藝術之父」。
杜尚在小便池上簽名,以「泉」為題搬到紐約的展覽上,雖然當時被拒絕展出,這種「惡搞」卻被後來的藝術家和藝術院校認為具有開創性,導向了「任何東西都可稱為藝術」的理念。
達達主義對傳統的狂熱批判,在法國演變為超現實主義,後者的另一個源頭即是共產主義。超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布勒東(Andre Breton)認為,共產主義革命是理想的革命形式。他反對一切理性、文化和社會制度的「壓制」,於1933年加入法國共產黨。在當時歐洲的現代藝術家中,布勒東相當具有代表性。
1944年,畢加索也登報宣佈加入法共。他在《我為甚麼加入共產黨》文中說:「我想通過繪畫和色彩,作為我的武器」,「要以我整個的身心來做鬥爭」,「共產黨是最勇敢的,根本上從一開始我就是與共產黨相通的」。
雖然激進的20世紀前衛藝術家們不一定都支持左翼政治,但現代藝術與共產主義在精神上的相投——即以排神、取代神作為人類理解和生存的出發點,卻體現在不斷更迭的藝術運動中,其中包括抽象主義、極簡主義和波普藝術。到後現代主義那裏,公認的事實、常規、推理和道德觀念更是被全部粉碎。
這些「主義」如此得勢,最終基本上將古典藝術逐出了自己的家園——藝術學院。傳統藝術遭到拒斥,被批判為不切合現代世界的主題。
「傑出的遠距離操作」
現在,要從中看出問題,我們需要提些問題了。這些運動中的每一個都或多或少將前面的風潮看作不完善,並力圖打破更多規矩。在此進程中,新的藝術運動不斷將既有的排擠出去。
我們要問的是:激進的新藝術,其價值何在?他們推翻既有的藝術是正確的嗎?傳統的藝術作品呢,它們好在哪裏?我對這些問題有幾點看法,也從古往今來的思想家身上獲得一些印證。
我一直覺得,好的藝術品應該能夠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古典藝術傳統已經延續了一千多年,而現代作品,即使是20世紀80年代後期問世的,如今也已「過時」。古典藝術的主旨是描繪永恆的事物——這些價值在今天仍然受到推崇,或許它們背後的內涵遠遠超越視覺感官的滿足?
「現代保守主義之父」、18世紀愛爾蘭作家埃德蒙‧柏克(Edmund Burke)曾詳細討論過這些問題。關於時間的檢驗,他說:「我們(英國人)相當珍視(傳統、習俗和慣例)……其延續的時間越長,越是普遍為人接受,我們就越加珍視。」這似乎表明,傳統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她最廣泛且最長久地被人們所推崇;也就是說,人們普遍認為那些傳統是好的。
針對現代藝術對既定藝術的不斷攻擊,柏克則認為,以更開闊的視角來看,事情可能不像初看上去那樣。實際上,看似是傳統「缺陷」的部份,放在更廣闊的社會情境中,可能明顯有很正當的理由:超越世世代代,涵蓋形形色色的社會狀況、職位、專業和年齡,而不囿於個人的視野。
正如柏克所說:「道德動機的實際效果並不總是立竿見影;初時不好, 久則漸佳;而後之佳境恰可能源於前之弊端。」
「也有相反情形,」他接著說,「看似十分合理之計劃,開始時非常怡人,卻往往以可恥和可悲結局。」
基於這一說法,我會說,以政治革命的名義進行屠殺,以及當今藝術對道德價值觀的醜陋踐踏,都可歸屬於「以可恥和可悲結局」。
同時,傳統藝術的「缺陷」可能也不像初看上去那樣:古典傳統並不總是最時髦的藝術,今天思想自由的人們甚至可能感覺其刻板僵化、無足重輕。然而,這些藝術卻歷久彌新,即使是今天的人們也會為其深深吸引。事實上,其被認為的不足,卻是「傑出的遠距離操作」(《柏克文選》)。
要進一步闡述這一理念,我會說,那種藉由整個社會形成、令傳統歷久彌新的知識,是任何個人或團體都無法獨立創造出來的。試圖創造一些全新的東西極其危險(就是說,是不可能實現的),所有「主義」都有不足,就證實了這一點。最終這些風潮只是過眼雲煙,而在共產主義那裏就遠為糟糕:那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殺人機器、虛假的烏托邦,是人類的深刻教訓。
當代英國哲學家羅傑‧斯庫頓(Roger Scruton)的觀點與柏克非常接近,他總結得好:「傳統和習俗,這些東西很重要;正是藉由她們所蘊含的知識,人們才成功而寧靜地生活在一起。而她們不是可以翻譯成抽象教條的知識,她們活在習俗裏。」
在我看來,現代藝術從起步時就很激進,今天依然激進。如我們所發現的,現代藝術其實源於共產主義——一種消滅所有形態文化的意識形態。後來所有的「主義」都堅持這樣幹,直到今天;其支持者要我們不加思考地接受他們的宣言。
我不知道,如果沒有文化傳統與習俗,我們的社會會是甚麼樣。只要看看古代世界留下的壯麗文化就會知道這一點。為甚麼我們喜歡去巴黎、羅馬和佛羅倫斯這些滿眼是古典藝術和建築的地方?想像一下,假使我們在人生中創造出更多這樣的美好事物,我們的世界會是怎樣的?
從古希臘時代以至更久遠的年代起,藝術家們就希冀通過創作來使人類獲得提升。即使我們今天的世界有時很醜陋、令人不悅——只需看看全球新聞中上演的恐怖事件,那也只是使得生活中正統優雅的事物更顯珍貴。傳統藝術旨在傳達善、美等價值,由此使我們從這種醜陋中獲得超拔。而我們的祖先賦予了我們相當精妙的載體來實現這一想法,那就是傳統藝術。◇
本文原載於英文大紀元,原題「論『主義』、文化習俗與激進派」(Of '-isms,' Institutions, and Radic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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